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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怎么也被拖出来了?”
“你个死小子,要不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老爹我怎么会在这儿陪绑!”
“你这什么见鬼的话!死老头子,要不是你听了什么县丞主簿的话得罪了那个毛孩子知县,我怎么会要吃这种苦头!”
“你……该死的臭小子,你……你气死我了!”
这父子俩彼此对骂,四周围的一堆百姓却瞧着鸦雀无声。这衙门里头打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每到了一年交钱粮的时候,别说寻常百姓,就是里正也多半会由于限期未达成任务的缘故被拖下去打限棍。那些天里头,特制的毛竹板子半个月就得换一拨新的。然而即便如此,这胡里正却从来都不曾因为收不齐底下的税赋而挨过板子。
今儿个新知县居然拿这父子开刀,而且还不是在院中行刑,而是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这究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这安丘县要变天了?
安丘县衙总共有二十余名差役,这行刑的四人却是在张越到任之前才新进衙门,一向都是被几个老人骑在头上,故而新知县勾勾手指头,四人便心甘情愿地上了钩。这回手脚麻利地将胡家父子俩趴了裤子摁在地上捆了,他们便两人一拨地拿起了那大竹板。不怀好意地走上前去,脸上俱是流露出一种异常的兴奋。
虽说老爷的吩咐是得打得他们痛,但又不能重伤或死人,可折腾这平常横行霸道的人物,他们平生能遇着几趟?
此时,那手脚都被牢牢捆住的胡家儿子虽惊恐万分,但仍存着一丝侥幸,此时便高声嚷嚷道:“你要是敢打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哎哟妈呀,痛死我了!”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那大竹板货真价实落了下来,顿时一片轰动。虽说张越格外吩咐过,但那四个差役记得最牢地还是需得打痛了,自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旁观者但只见胡家儿子雪白的大光腚上每一板下去都是一道青紫的痕迹,每一板下去就手脚颤抖大声叫痛,渐渐地都在旁边大声叫好,更有平日受过欺压的在那儿大叫痛快。而胡里正毕竟是年纪大了。差役少不得手下留情,即便是如此,他也是眼泪鼻涕直流,模样甭提多凄惨了。
就在旁边的值堂吏高声数数的时候,一个眼尖的老汉却瞅见了某个相识的农汉满脸兴奋地从衙门里头出来。他记得早先曾经力劝对方不要到衙门里头去告状。此时见这光景不禁纳罕,急忙上去询问。那农汉此时已经是激动坏了,当下便挥动着手中一张东西嚷嚷了起来。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不但准了我地状子,还让胡家赔我三十贯钞买牛!”
人们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看着差役打板子。一听到这话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有人认得那是万里乡最老实巴交的农人张二牛,忙上来询问究竟,七嘴八舌问了个分明之后,立刻有人拍巴掌大声叫好,但更多的人则是仍有些将信将疑,待转头看了看那两个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昔日强横人物,这才勉强算是信了。
相信归相信,却没人因为张二牛得了好处想着去衙门告状。更多的人反而是思量着官府这位新到任的知县出这一手妖蛾子,是不是诱骗别人去衙门告状,好从中盘剥更多。
围观的人群中男女老少都有,东北角的一拨正有好些年轻人。站在最前头地一个少年便对旁边一个青布衣裳的少女低声说:“四姐,这胡家最是可恶,上次刘五哥去联络教友的时候,还被他家放恶狗咬伤了!这一顿板子打得真解气!”
“不过是官府中人狗咬狗罢了,要想真的痛痛快快出了咱们胸中这口气。还得靠咱们自个儿!这狗官不过是初来乍到耍个计谋欺瞒百姓。哪里配得上什么青天大老爷!这老天爷的眼睛早就瞎了,哪有什么青天!”
那少年听了这话顿时脸上讪讪地。赶紧岔开话题道了几句别的。直到那两边板子打完,他便想建议离开,却听到少女忽的冷笑了一声。
“这要是平民百姓,别说八十杖九十杖,就是十杖也说不定死了人,哪里还能熬到这个时候?想当初二十杖就活活打死了姐夫……哼,狗官终究是狗官,官官相护,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别人看!走吧,这做戏的勾当不用多看了,没来由让我恶心!”
有人觉着这杖刑痛快,有人觉着这杖刑恶心,有人觉得这杖刑心惊肉跳仿佛打在自己身上,更有人觉着这杖刑现在痛快,将来新知县却决计倒霉。这板子堪堪打完地时候,胡家人就赶来了,却是胡里正的婆娘。那婆娘哭天抢地大骂了一通,待到看见衙门里头那几个行刑差役不怀好意,四周民众又都是幸灾乐祸,她只得找来两张春凳雇人把丈夫儿子抬回去。
这一路上可了不得,听说安丘二霸被人给打了,他们这一行走到哪便会围上来一群人,个个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家儿子那没一块好肉的光腚看,看了还要啧啧称奇。若是换成往日,胡家婆娘早是一顿喝骂把人给赶走了,此时心底却满是凄惶。
那可是八十杖和九十杖,丈夫和儿子不会被打坏了吧?
噼里啪啦一顿毛竹板子一打,县衙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都是本地人,差役吏员当然知道安丘县有哪些富户豪强惹不得惹不起。于是除了少数不熟悉情形和一些被震慑住的年轻人之外,大多数人背地里都对张越这一顿立威似的板子暗暗冷笑,在外却决计不敢提。毕竟,这愣头青新知县连胡家人都敢打,谁乐意一个不好吃上一顿板子?
于是,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照样告着病假,但其他人就不敢这样拖延,纷纷销了假回来站班办事。继续看着张越依靠那几个仿佛无所不能的长随渐渐掌握了县衙大权。有心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局面,都想着胡家那位在青州府地靠山打上县衙来的情景,都幸灾乐祸地盼望着那一场好戏。
上任钱知县半年就出了事罢职,轮到眼下这位愣头青新知府,只怕安丘县最短命知县的记录又要被刷新了!
别人翘首企盼的当口,张越的日子却过得紧张充实。趁着罗威赵明任事不管,他不但趁机把两人手中的权力收了回来,而且又开始盘查旧年老账和陈年案卷。这倒不全是为了翻旧帐。他也是在两个老长随的提醒下唯恐替人背了黑锅。自然,在明面上的勤勉忙碌之外,他在背地里少不得也使了几招小动作。
盼星星盼月亮,就在胡家父子挨了板子,张越又派了差役上门要按律将其下监地时候。一溜十几匹快马却停在了安丘县衙门口。照壁前地几个差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
“你们那个少年知县呢?让他来见我!”
当听到那一句恶狠狠的喝问时,众差役顿时脚下生风往里头跑去报信,没一个愿意留在外头。都说衙门差役强横。但他们只是打人,比起那些二话不说就挥刀杀人地兵大爷来,他们算什么?那可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整个山东的兵马都归他管,县太爷打人的时候爽快,这回可得倒大霉了!
这当口别人自然不会出来帮张越说话顶缸,就是那几个差役报完信之后也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等到张越出了县衙大门绕过照壁。看到那十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兵士,看到那打头穿着火红大氅约摸四十上下地中年将领时,他竟是发现那门前一条街一个人影全无。
果然,这年头当兵的为将的实在是名声不好。
那中年将领瞪大了眼睛瞧了一眼,忽然沉声问道:“你就是张越?”
“正是。”
张越此话一出,那人就一个纵身跳下马,随手扔下了那缰绳,提着马鞭径直走上前来。他身量极其高大。站在张越面前竟是比他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打量了好半晌。他便没好气地嘟囔道:“虽说是文官,怎么瞧上去居然是这么个文弱模样?”
他嘟囔一番。嗓门便大了起来:“小子,知道我是谁么?”
“整个山东省谁不知道刘都帅大名?”张越此时镇定得很,又笑道,“自然,天下也无人不知刘都帅昔日从英国公首征交趾,立下赫赫战功。”
“好,好!”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刘忠自然是哈哈大笑,“好小子,你一上任就居然敢把我的亲戚打得半死,有种!嘿,想当初英国公刚到交趾便是行军法杀了两个不听军令的偏将,你大有张氏遗风,当文官着实可惜了!
张越也不是第一次和武将打交道,知道他们最讨厌婆婆妈妈地人,遂长揖笑道:“刘都帅的意思是,若是我在您麾下当武官,却动板子打了您的亲戚,您也不会怪罪?”
“不过是小妾的一个侄儿罢了,要是这都得过问,我不得累得半死!”刘忠无所谓地摆摆手,旋即大手一伸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因笑道,“虽说你这知县不归我管,但要是从英国公论起,我也算是你地长辈。走,带我到你的县衙里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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