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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贤那日遇上张越之后接到了京城赵王急信,立刻把为妻子求医的事情丢给了儿女,自己整日里在外忙活,竟是几乎不归家。孟敏只好张罗着亲自送了母亲过去,在史权面前又是好一番求恳。于是,史大太医虽然恼张越多事,终究还是瞧在孟敏的孝心份上为吴夫人诊脉开了方子,但少不得提醒说吴夫人身体亏虚太大,如今不过是治标不能治本。
即便如此,眼看吴夫人稍有精神,孟敏心中对张越仍是万分感念。这时候,坐在堂屋炕上的她接过红袖递上来的帖子,打开一看就抬头问道:“外头来了几个人?”
“门上说是只有一辆黑油车,除了一个车夫,就只有四个随从而已,顶多车里还带着一个丫头。小姐,虽说咱们和杜家人同路过来,可以前又没有什么交情,人家怎么知道太太病了,而且怎么会特地跑来探望?那位杜小姐好歹也是出自江南名门,杜大人怎么会让她这样出了门,这可不合规矩!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什么其它主意吧?”
孟敏皱了皱眉头,旋即轻斥道:“你少瞎猜。杜大人既然是他的授业恩师,做事情自有道理。既然杜姐姐说是来探望娘的,咱们更不能失了礼数。你去请张妈妈和赵妈妈带几个媳妇出去迎一迎,这天阴沉兴许要下雪。她初来乍到住客栈也不方便,你再让人去收拾几间屋子出来。我先带人去二门那儿等,你待会去那儿和我会合。”
红袖虽然心里不乐意,但终究不敢违逆,只好磨磨蹭蹭地出去请那两位的年长妈妈出去迎客,又去吩咐人收拾屋子。这一阵忙碌之后,她刚转身往二门那儿赶,却发现这天上又飘起了雪珠子。不禁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嗔怒地骂了一句。
“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这时候下个没完!”
二门那边孟敏已经接着了杜绾,数月不见,两人都是清减了几分。杜绾上穿秋香色对襟大袖?丝小袄,下头是玉色杭绢挑线裙,罩着一件玫瑰紫绣水仙花半袖披风。孟敏则是银红色潞稠窄裉袄藕合色绉纱裙子,外头穿着一件银鼠披风。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携手往里头走。其他人都远远跟着。红袖赶到了之后,有心在小姐身边听听两人说什么,吃孟敏一瞪,只好怏怏地退后了几步。
杜绾此次上山东,留着小五在庆寿寺照顾道衍。随身只带了丫头春盈。春盈自幼在杜家长大,性子和小五南辕北辙,乃是货真价实的闷葫芦。红袖旁敲侧击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好作罢。自顾自地边走边生闷气。
虽则是刚到,但既然是来探望吴夫人,在孟敏屋里说了一会话,杜绾便随着孟敏去了吴夫人的正房寝室。在船上相处的那几日,杜绾深知这位出自大家地贵妇最讲礼节,在人前从来都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最是一丝不苟,此时再见时看到她病得形销骨立。双颊完全凹了下去,竟是无法坐起来见客,她顿时心中酸涩,忙软言安慰了两句。
都已经病成了这副样子,吴夫人如今也没有其他可惦记的,反而是一心想着一直由她养大的女儿。她虽然有儿子,但她死了,儿子嫡子的名分不会变。只要争气。将来也没有人敢轻看他,可是孟敏却不一样。丈夫虽然和她结发情深。但万一她一去,才四十出头的丈夫又怎会不续弦?到时候继母进门,又怎么会容得下孟敏这个庶出的长女?
此时此刻,她紧紧抓着孟敏的手,却对杜绾说道:“这大雪天的路上想必不好走,多谢杜姑娘你来看我。敏儿地妹妹们都不过寻常,平素也没有一个知心的闺中密友,平日竟都是和我作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家里多住几天宽解宽解她。敏儿,你先带人下去,我有几句话想对杜姑娘说。”
孟敏没料到吴夫人会忽然有这么一说,想要反对却又拗不过嫡母的坚决,只好带着屋内的丫头到外头等。虽说外屋里烧着炭火极其暖和,但她的手却冰凉冰凉,心里也是凉飕飕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冲动地想要到福清寺去试一试,只要那位佛母真有本事救治母亲。然而,这一丝想法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想到家里其他人,她能做的就只是使劲攥紧了帕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响动,见杜绾面色怔忡地挑起帘子出来,她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有心问明白吴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伯母只是不放心你,吩咐了一些琐碎的话。”杜绾虽能猜到孟敏地心思,但有些话着实不好说。于是,她只得上前握住了孟敏的手,因笑道,“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伯母的病兴许是因为如今时气不好,等熬过了冬再请几个好大夫瞧一瞧,兴许就带过去了。我这一次来除了探望伯母,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却是需得请你帮忙。”
杜桢派不出别人,只得遣了杜绾亲自赶赴青州,别人也是络绎不绝地往青州派出信使。坐镇青州府衙的张谦接连收到了廷寄和皇帝手谕,此外内廷几位交好的大太监也都有信送来,因此京城地情况他自然廖若指掌。
可越是廖若指掌,他就越是心中不安。永乐皇帝朱棣的阴症和风痹症不是一两天了,以前只认为身体健壮不打紧,谁知道这一回竟然到了不理国事的地步。一想到太子人在南京,山东这一头错综复杂,他更是在房间中来回踱步。脚步又急又快。
“锦衣卫沐镇抚求见!”
“让他进来!”
正心烦意乱的张谦并不指望锦衣卫这么快就有什么好消息,但既然沐宁此时来见总是一件好事。然而,对方进来行礼之后,劈头第一句话就让他呆若木鸡。
“张公公,刚刚从乐安传来消息,天策护卫指挥王斌忽然带人出动,从淄水北岸抓了数十人回去,锦衣卫那个探子瞧着仿佛是天策护卫地内讧。如今小张大人还在汉王府。所以我特地来禀报一声。”沐宁沉着脸报说了一通,旋即又说道,“另外我还获知,寿光诸城等地暴雪成灾,民屋倒塌无数,不少百姓冻饿而死,是否要青州府主持开仓赈济?”
若是别地王府护卫出动也就罢了,但汉王的三护卫再加上天策卫。一共是四护卫,即使被削了一半,但那剩下的一半人却是非同小可。有着靖难的先例在,张谦竟是第一时间想到汉王随便用兵莫非是谋逆,直到看见沐宁面色沉静。这才觉得自己是过虑了。要是谋逆,这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还会这般闲适?待沐宁说到大雪成灾时,他方才又微微皱了皱眉。
“先头都已经有成例了,若遇大灾。布政司先行赈济,然后再通报朝廷,这事情自然有布政司调配,杜大人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至于我只管汉王遇刺之事,这民政上不归我管……”
“张公公,这济南府距离青州府有三百二十里,如今雪又下大了,往返少说也得两天。青州府衙如今只有一个通判。知府同知尽皆空缺,我听说公务堆积如山,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赈济灾民。论理这事情不用锦衣卫操心,可是如今按察司形同虚设,就是说青州府政务和刑名之事都没人管!这百姓没了活路,多半就会成了流民,要是流民多了,再有人蛊惑……”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张公公。寿光县急报,县城内百姓闹事。三家粮行遭抢,百姓还砸了县衙前的照壁!”
这说来就来,张谦不禁看了面沉如水的沐宁一眼,心想这说什么偏偏来什么。此时此刻,他不禁在心里埋怨起了吏部办事拖沓和内阁不称职。这就算是隆冬之际,山东按察司都空缺多久了,别说按察使,下头地按察司佥事之类也统统空着,这青州府更好,到现在还没个主官。前任青州知府调走得那么快,怎么偏调一个新任来却那么难?
他只是一个御用监太监,虽说到过海外接待过外邦国王,但他哪里懂什么民政,哪里知道什么赈济,他只是被派下来办案子地!要是汉王的案子没个结果,然后又折腾出民变来,那他回去怎么交待?
虽说气急败坏,张谦终究是在深宫呆了十几年的人,很快便吩咐道:“派人去报都司衙门,请刘都帅派人去弹压!”
待外头没了声音,他立刻冲着沐宁问道:“沐镇抚,汉王府若是擅自出动天策卫,那自然是犯了大干系,不过那是你们锦衣卫向上奏报的事。汉王虽说冲动暴躁些,但之前的教训仍在,想必不会做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倒是你,汉王遇刺一事还没有线索?”
尽管张越一次也没有调用过锦衣卫,更绝口不提查案之事,但沐宁何等耳目,早就知道张谦将烫手山芋甩给了张越,心里便有几分不快。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我已经查到,寿光王曾经重金买通了好些天策护卫中的军士,累计花掉地银子不下于四千两。他乃是汉王次子,正大光明地路子不走偏生用这等手段,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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