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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大明开国时藩王坐拥重兵州县官俯首听命已经成了往事,但昨日傍晚发生的事情如今早就传到了各位官员耳中,此时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为了赶路,文官也不得不骑马,这一路上颠得几乎散了骨架子,待到了乐安县,府衙一群文官方才发现,自城门开始就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是看不见一个百姓。
下马一路往汉王府步行而去,几个在青州上任不多久,还没见识过汉王之威的官员还能够边走边轻轻松松地说话。而知府凌华和张越错开半步,两人却是低声商议着。
“之前天策护卫听命去汉王府的田庄上收钱粮,恰遇佃户抗佃,一番冲突之后就抓了十几个人回来。新来的乐安知县为了讨汉王欢心,大笔一挥就批了枷号一个月。原本这等小事就算用枷号,也只是小枷朝枷夜放,谁知汉王大约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竟是连晚上也不放人。昨儿个傍晚恰巧天策护卫已经逐渐撤离,一群人就混进了城中把人给劫了。那帮人据说人人都有兵器,身手相当了得,王府的家丁被打伤了十几人,一个管家当场毙命。”
这是张越今早派人到锦衣卫打听来的第一手资料,比官面上那文书却是详细了许多。此时此刻,凌华一面庆幸自己有一个这般消息灵通的下属,一面哀叹树欲静而风不止——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汉王的天策护卫还哪儿撤得成?这会儿满街满地站着的那些肃杀甲士,那眼睛一瞪就能让他腿肚子抽筋,这可是当初货真价实打过仗的京卫!
“出了这样的事,府衙官员难辞其咎,山东都司也落不得好。对了。张老弟你那位堂叔呢?我听说他自从到乐安宣旨之后就不曾回过青州府,昨儿个地事情他应该清楚吧?”
本想答话的张越忽地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叫唤声,扭头一看,却见是山东都司的一行人竟是追了上来。武夫们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一马当先的刘忠更是脚下飞快,走上前之后他也不理会一众文官,却径直对张越点了点头。
“府衙人手不够,有些事情料想你们也不清楚。昨儿个足足有百多个泥腿子进来。劫得人之后就分头逃窜,就连乐安城门处的守城卒都给他们杀了三个!虽说那些枷号的犯人乃是轻罪重判,说得不好听就是私刑,但这会儿既然杀了人,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凌华是刚刚得了张越的报知,其他官员原本只以为汉王让众人步行入城乃是下马威,哪里能想到事情竟然真地这般严重?而撂下这些话,刘忠也不多说。带上几个属官快步前行,不一会儿就把一群文官甩得没了影踪。
当此之际,张越干脆就拽着身材微胖的凌华加快了脚步,他的身体结实,可是却苦了后头那些人。由于他们所进的城门乃是离汉王府最远的一道城门。这一路疾走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方才抵达了那金涂铜钉的丹漆大门前。那门楼上尽是青色琉璃瓦,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书有“端礼”二字的牌匾,恰是汉王府地南门。
相比一个个仍旧精神奕奕的武官。几个三十出头的文官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时候,天策卫指挥使王斌大步从门口出来,只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眼便冷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暴民公然滋扰亲藩,打死打伤王府中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诸位既分属文武,就该保一地平安,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丢人现眼!王爷昨晚已经明折拜发朝廷参奏了此事。如今不想再见你们!十日之内,要是抓不到凶手,诸位府衙官员就等着罢官免职吧!”
话音刚落,王斌就看见了另一边匆匆赶来地一行人,眉头一挑,语气倏然变得更加讥诮:“张大人可是姗姗来迟啊,其他人都是打青州来的,结果还比你早了一步!张大人要削我天策护卫的时候。不是对汉王说得好好的。什么山东都司兵强马壮,什么青州境内治安靖宁。什么大军驻扎乐安骚扰地方……如今出了这样地事情,你可怎么说?”
不等张?开口说话,他竟是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紧跟着,那两扇金涂铜钉的丹漆大门被人推得缓缓合上,竟是让一帮特地赶来的文武官员吃了个闭门羹。张越凌华倒还好,刘忠等几个山东都司的武官也知道汉王的脾气,剩余那些如今还腰酸腿痛的文官就忍不住嘀咕了起来。这其中,却要属张?脸色最难看,毕竟最后那些话都是冲他来的。
气急败坏之下,他便转头狠狠瞪着一众文武官员,怒声喝道:“诸位都是地方父母官,竟然出了这样的纰漏,该当何罪!十日之内要是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别说汉王,就是本官也要参奏你们!”
即便是一群面上还好地文武,心里也都是憋着火气,这会儿吃张?一喝,面上都是各有各的精彩。张越心中大怒,心想你张?在乐安一呆十几天一点音信也无,还要害得你那儿子上我这儿求救,这会儿竟然有脸摆架子!然而这场合他不好说话,他只得按捺火气,却不料刚刚紧紧关上的王府南门竟又开了。
这一次出来的却是一个中年太监,他清了清公鸭嗓子,旋即方才不紧不慢地说:“世子殿下说,因着王爷不肯见人,他也不好见各位。昨日傍晚的血案就发生在北门,请诸位大人绕过去好好瞧瞧。那些兵器似乎还有不少是各卫所的制式兵器,都司衙门的各位回去好好清查清查,这失落兵器或是资贼可是大罪一桩!世子殿下还说,事情没解决之前,这天策护卫怕是一时半会裁撤不了,张大人这趟差事如果办不成,何妨亲自回北京去回禀皇上?”
“多谢世子殿下提醒,本官现在就启程回京上奏皇上!”
经那中年太监阴阳怪气这么一说,原本自以为没事的都司衙门诸武官顿时悚然而惊,而张?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大气。他本就是奉命下来专办此事地官员,此时也懒得再敷衍这些很可能要倒霉地便宜同僚,竟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随从扬长而去。等他走得没影了,一群武官顿时忍不住炸开了锅,冷笑的冷笑嘲讽地嘲讽,竟是一片哗然。
“还以为他总比孟贤好些,谁知遇到大事抽身就躲,什么玩意!”
“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英国公的亲弟弟么?”
“趁早走,不能办事专占地方,这种时候只知道摆脸色,怎么就不知道挑担子!”
张越深知张?虽说善于掩饰,但骨子里就是那种瞧不起人的性情,此时见他临走时不管不顾,结果把所有人都得罪一通,心里登时冷笑连连。只这一次府衙和都司衙门算得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少不得上前对面色铁青的刘忠说了几句好话。有了横插出来的这么一档子事,一群文武倒是不再如起初那么拉着距离,遂一同往北门那儿行去。
这汉王府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乐安县,从南门到北门相当于绕着王府走半圈。一群人平素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如今只能靠爹娘给的两条腿,这疲累劲就甭提了,就连武官们也都是心生怨言。等众人好容易走到南门时,知府凌华已经是气喘吁吁,要不是有一个张越在旁边搀扶,他怕是就要软倒在地。一想到呆会出城还要走上一段,他只觉胃里一阵阵痉挛。
然而,当这样一群文武聚集在汉王府北门广智门之前,看到地上墙上那些斑驳血迹的时候,一时之间都陷入了失声状态。由于是昨天傍晚新染上去的血迹,夜里到现在又不曾下过雨,因此这些色泽暗红的痕迹显得异常触目惊心,带血的脚印甚至从这条宽达三丈的大街上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北门处也守着一个太监,见两个衙门的主官刘忠和凌华上前询问伤者和死者,他立刻大手一挥,一具浑身刀伤早就冰凉的尸体就被抬了出来,而说到伤者,那太监却死活不肯松口,直到又派了人进去请示,方才允了张越一人进去瞧看。
再次走出北门的时候,张越自是脸色铁青,下了台阶见众人都围了上来,他便沉声道:“重伤七人,轻伤十四人,其中重伤的三人身上刀伤很重,只怕救不活了。”
“那帮暴民呢?总应该留下死尸或是活口吧?”
张越缓缓摇了摇头:“据说那些人训练有素,死伤者都被紧急送出了城。因天策护卫之前已经撤出,城内守备空虚,这才被钻了空子。这伙人又事先作了充足准备,马车运送伤员,人则是分批逃窜,除了先前那十几个被抓的佃户算是有身份可查,其他的没有半点线索。”
一想到那十天期限,众人都是咬碎了银牙。然而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一帮人只能依原路步行出城,这才和被拒之于乐安城门外的随从护卫等会合。即便是两条腿犹如灌铅似的,但谁也顾不上这些,就在马背上,一条条命令和公文就十万火急地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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