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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丈夫被贬交趾,张赳科举又连战连败,冯氏就没了往日盛气,这会儿忽然遭遇这样的喜事,她少不得站在顾氏身旁笑吟吟地说着话。而那件御赐的大氅已经是被丫头仔仔细细折叠好放在了一个红木丹漆托盘上,满屋子的人大多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
顾氏见张越含笑上来行礼,脸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心中不免更是猜测。然而,她却不想节外生枝,遂轻轻巧巧把话题岔开了去,又吩咐白芳去外头传饭。这时候,几个大小丫头方才赶去后房安设桌椅,杜绾和李芸一边一个搀扶了顾氏,冯氏和东方氏紧随在后,反而是张起的媳妇赵芬被撇在了后头。就在张越跟在张超张起身后准备进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三哥……”
扭头看见张赳满脸不自在地站在自己背后,张越便笑着在他的臂膀上轻轻拍了拍,低声嘱咐说:“若是待会祖母或别人问起,你不要说话,自有我应付。反正只有我们俩,又不会有人敢去向皇上求证,别给自己找麻烦,明白么?大伯母难得那么高兴,你就索性让她欢喜一回,也算是你这个儿子的孝道了。”
听到张越这样一通言语,张赳不禁愣住了。呆呆地跟着入内之后,看到顾氏坐在了正中的榻上,众人都已经在左右按照座次坐了,各桌上已经摆好了四碗菜,他连忙在末位那把椅子上坐下。冯氏和东方氏往日少在这里吃饭,原本要站着伺候,顾氏发话之后方才坐下。当下便是李芸赵芬杜绾三个孙媳妇捧饭安箸布让,几个大丫头在旁边侍立,只是一刻钟,静悄悄的一顿饭就用完了。等高几桌案等物撤下,漱口之后送上了茶,顾氏才捧着茶盏发了话。
“越哥儿,今日你和赳哥儿怎么会遇上了皇上?”
早有准备的张越闻听此话,便将回来时的经历娓娓道来,只在说起见到朱棣的时候做了些添补删减。旁人听不出来的自以为皇帝见着张赳颇为喜爱,这才赐了他一件大氅,比如冯氏和东方氏;至于杜绾则是刚刚和张越说过话,知道其中必有名堂,面上却不露毫分;而顾氏即便怀疑张越必有不尽不实,这当口也不好多问;惟有张赳红了脸。
“赳哥儿既然在外头吹那么久冷风,就先跟着你娘回去好好歇着。皇上的赏赐仔细收好,明日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那期望就是。超哥儿起哥儿也带着你们的媳妇,跟你们的娘回去,军中操练一天不是玩笑,好好休息应付明天。越哥儿和你媳妇留着给我抄几页佛经。”
这般分派之后,众人便各自归屋。顾氏却嫌这后房太过阴冷,遂带着张越和杜绾来到了暖阁。吩咐几个伺候的丫头守在外头不许人进来,她方才拉着杜绾坐上了炕,旋即似笑非笑地对张越问道:“眼下没了外人,不用再拿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地说,别以为我老了就好糊弄。”
情知祖母精明,张越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将今日的情形都说了出来,末了才解释道:“皇上性子一向都是如此,想当初也这么责问过我,四弟虽然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但我好歹替他圆了场。皇上既然赐了他那件大氅,便是还有惦记回护的意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了大伯父昔日的功劳,恩赦了他回来。”
顾氏这大半辈子经历了无数风雨,哪里不知道张越这只是安慰话。吩咐张越在对面炕上坐下,她方才叹气道:“赳哥儿比你当初到南京的时候还大上一岁,却是比不上你的临机应变,见着皇上的时候大约是连腿都软了,所幸你应付得好。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明日开始我会让人督促他好好操练操练,免得皇上一直存着孱弱的印象。倒是你,听说你和绾儿天天都是忙碌到二更三更,这究竟是在忙什么?”
虽说朱棣吩咐过那几篇札记之事不能随便对人言,但祖母既然问了,张越不好一味藏着掖着,自然少不得透露一些口风。毕竟,老太太大半辈子阅历,这分寸拿捏得一向不差。果然,当他稍稍解释了一番后,顾氏立刻悚然动容。
“我以往一直觉得你沉稳,却不想你竟然胆子那么大!”顾氏一面说一面侧头看了看杜绾,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还有你,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任由他胡闹!”
嘴里仿佛是责备着,但顾氏的脸上却是颇为欣慰,看着这孙子孙媳妇的目光愈发柔和。不论是张越这些年让人刮目相看的表现,还是他始终惦记着兄弟这份情义,抑或是他在关键时刻的担当,她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此时,略一沉吟,她便关切地提醒道:“既然皇上都吩咐了,那此事便到我为止,你不要再对别人提起,我自然会守口如瓶。这三天之中,你和绾儿好好斟酌,其他事情都不用管,务必要滴水不漏。即便皇上因你年轻不能骤然重用,但必定不会全然抹煞你的功劳!”
有了顾氏这句话,一连三天,张越除了晨昏定省之外便是闭门不出,只在暖阁里和杜绾一条条商量,竟是整理出了厚厚一摞纸。每日送茶送点心送三餐的灵犀三人常常见到两人在屋子里争论,虽然听不明白那些言语,但两夫妻那种表情她们却能看明白,背后少不得偷笑议论。小五却是神出鬼没,每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她并不算是杜绾的陪嫁丫头,因此众人也由得她。
尽管是谨慎又谨慎,仍是少不得涂涂改改,夫妻俩到了最后一天方才着手誊抄。因张越当初临帖就是沈度沈粲两兄弟的字,而杜绾恰也得过这两位前辈的指点,因此便揽去了一小半的誊抄活计。即便如此,两人仍是忙到三更天,放下笔的时候连手腕子都抬不起来。
刚刚只顾着伏案疾书,这会儿张越不但手痛,嗓子也是干得直冒火,伸手去拿茶盏的时候,他却发现杯中茶水早就凉了。见杜绾满脸倦意,他连忙起身快步出门,打起帘子方才发现灵犀和秋痕正背靠背地在外头炕上打瞌睡。想起她们也跟着熬了几日,他不由得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唤人时,却看见琥珀从外头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
琥珀的脚步仿佛灵猫似的轻盈,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放下厚厚的帘子,她便疾步上前低声说:“灵犀姐姐和秋痕姐姐实在熬不住,所以奴婢让她们先眯瞪一会。因老太太吩咐过,厨房这几天夜里都留着有人,这是刚刚煮好的燕窝粥,少爷和少奶奶先用过再睡吧。”
张越出来就是想吩咐让厨房送些夜宵,闻听此言自然是正中下怀。跟着琥珀进了暖阁,不等她放下条盘,他便拿起其中一个瓷盅放在了杜绾面前,自己又取了另一个。见琥珀回身要走,他连忙开口叫住了她,又嘱咐说:“如果饿了,我记得外头还留着有下午的几样点心,到炭盆那边热一热垫垫肚子。还有,外头虽说有暖炕,毕竟还冷,你让灵犀和秋痕回屋子里睡,我们这儿已经做完了,你且去东屋里头收拾一下,然后也去睡吧。”
“这……”
“别这这那那了,小姐和姑爷这儿有我呢,你就放心去睡吧。”
瞧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五,正用小勺子舀粥喝的杜绾差点没给呛着。没好气地叫了人过来,见张越硬是赶了琥珀去休息,她便低声问道:“你上哪儿去了,一下午不见人!”
“我走之前可是请示过老太太,所以刚刚马车送回来时外头还给我留了门。”小五笑嘻嘻地在炕上坐了,等张越回转身来,她方才收起了那幅不正经的笑脸,“晚上是郡主派了人找我过去,因为小姐和姑爷你们都在忙,所以我也就没打扰你们。宗人府给郡主选仪宾的事情暂时搁置了,据说是周王不巧病了,而且还颇有些凶险,所以郡主要回去侍奉。她明天就走,知道你们正忙要紧事,所以让你们不用去送了。”
虽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无论张越还是杜绾听了之后,竟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以朱宁对婚事那般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暂时搁置选仪宾兴许才是她的所愿。只不过,周王病得实在是巧了些,莫非是别扭宝贝女儿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
紧跟着,小五的口中又吐出了另一个天大的消息:“郡主叫我过去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宫中司礼监太监黄公公正在不遗余力打听姑爷你之前几次面圣所为何事,郡主说,他乃是皇上面前资历最老的中官,昔日在燕王府侍奉过,最是老奸巨滑,此番不知道究竟什么心思,所以嘱咐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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