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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尽管天色仍旧昏暗,东西长安街上却是车马不绝,相熟的官员少不得彼此打招呼说话,一时之间尽是嘈杂的人声。等人都到了东西长安门前,这时候便能看出文武官员的差异来,东长安门各军都督府的勋贵们往往都是身披轻裘,鹤氅披风等御寒之衣极尽华丽,而西长安门的文官们则多半是在官袍之外罩着家常的大袄,甚至还有人的旧衣裳上头打着补丁,那种寒酸劲就别提了。在这一片灰暗中,穿着金彩提花绒大氅的杨荣便显得鹤立鸡群。
一群文官云集左长安门正等着入宫,忽然有眼尖的瞧见正阳门大街上仿佛有大队人马行来,一时间少不得议论纷纷。待到近前,众人方才看清那是穿着大明官服的番邦使节,顿时恍然大悟。看着那些穿着好衣服偏偏还笨手笨脚,站在宫门前左顾右盼满脸好奇的使节们,好些官员都生出了一丝属于天朝上国的骄矜来。
“咦,那边又有人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众官员少不得又极目望去。这一次来的人却是比先头更多,而且个个服色鲜亮,在宫门前熊熊燃烧的火炬前更显得锦绣辉煌。有得到风声的人不免就指指戳戳地对同僚说:“瞧见没有,就算是文官,人家勋贵之家出身的就是和咱们不同。那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御赐的东西……啧啧,就不知道他佩的那把天子剑究竟是真是假!”
金幼孜看着身旁的礼部尚书吕震,微微皱眉叹息了一声:“皇上一向乾纲独断,为了之前迁都的事情就曾经迁怒于多人,之前雪片一般的弹劾劝谏飞入通政司,只怕皇上是恼了,所以这回才如此大张旗鼓。不过吕尚书也瞧见了,即便不算锦衣卫护送,不算紫貂皮大氅和麒麟服天子剑,到底是世家子弟,只怕他身上的其他服饰也不是我等穷苦文官办得起的。”
“咱们的俸禄怎么能和人家的家资比?”
杨荣一向自傲,因此听到金幼孜对吕震说这些,他便轻哼了一声:“既然出身富贵之家,若是沽名钓誉作简朴打扮,那才是伪君子!左长安门已经开了,吕公和金兄不进去么?”
见杨荣抬手让了一言不发的蹇义和夏原吉,随后便昂首而入,一群正在议论纷纷的文官们顿时觉得没意思,有的撇嘴有的冷笑,一个个跟在后头鱼贯而入。而吕震金幼孜虽然不悦,却也知道杨荣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能按捺不满一一进宫。此时,武官们也已经从右长安门入了皇城,文武两拨一遇上,那议论声顿时如冰雪消融一般无影无踪,直到张越等人在锦衣卫簇拥下也进了宫,方才引来了无数目光。
司礼监太监黄俨此时满脸阴沉,因他不是朝参官,自然懒得跟着这些文武官员一道走。此时盯着张越身上那一袭紫貂皮大氅又瞧了一阵子,他就冲其硬梆梆打了个招呼,竟是扬长而去。两个小太监一时措手不及,竟是隔了一会方才拔腿追上,其中一个还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因天冷路滑,没跑出几步远,那个小太监就重重摔倒在地,那包袱一下子脱手,那打好的结不免松开了一些,恰是露出了一角。
张越一眼就看到了里头流露出的一角深紫色,顿时心中冷笑。今早他就发现黄俨精神不振满眼血丝,仿佛昨夜没睡好,如今想来,这一位大约是等着他去敲门。既然这个老太监和赵王交好,想必里头的东西便是来自赵王府,只可惜到头来却白费了。
此时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各官员便按照职司在朝房候朝待漏。右阙门南是锦衣卫直房,下三间为翰林直房,端门内左侧有直房五间,名曰板房,乃是东宫诸官及司经局官候朝之所,如今东宫官皆在南京,自然人就少了。六部和都察院各有其所,原本显得杂乱的人群很快就各自分流。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不用朝参的陆丰竟是径直入了锦衣卫直房。而张越如今身上还没有正经职官,正犹豫的时候却看到户部尚书夏原吉冲自己招手,于是便跟着其入了六部直房。
屋子里摆着炭炉,但仍然是难抵寒冷,因此十几个六部官员都是裹紧了衣服。即便是夏原吉这样的二品大员,也只罩着一件旧得掉了毛的老羊皮袄。张越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瞧,便目不斜视地静静站在那里等着这位老尚书说话。
“皇上之前曾经召阁臣和我们几个尚书说过宁波的事情,那时我就向皇上说过,但你年纪轻轻有锐气是好的,只是雷厉风行处置太过苛严了。单纯以德服人固然是纸上谈兵,但也不能一味以威服人,更不能一味投皇上所好。”
尽管已经一把年纪,但夏原吉仍然是脊背挺得笔直,说话铿锵有力:“开海禁成效如何暂且不提,但你能够想着开源,这份心思值得嘉许。今日朝会上你缴还圣命之后,我拟向皇上请示调你入户部,所以和你说一声。”
自从朱棣设了文渊阁,从翰林学士当中挑选了一批人参赞机务,六部尚书的地位便渐渐不如洪武朝,但蹇义和夏原吉仍是朱棣登基后最为信赖的人,于是一个掌吏部,一个掌户部,其余尚书几乎都是唯其马首是瞻。此时夏原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闪不避地说了这么一番话,屋子里的尚书侍郎和各司郎中不禁人人侧目,就连蹇义也有些讶异。
礼部尚书吕震精干油滑,骨子里却是个挑剔人,先前在西长安门前头看到一众锦衣卫簇拥着张越过来,他便有三分不喜,所以才附和了一番金幼孜。然而,刚刚见张越进门之后团团行礼,也并不自恃宠眷和出身傲视他人,他这才觉得皇帝宠信这个年轻人不是没来由的。于是,此时听到夏原吉这番话,他便有意干咳了一声,又走上前去。
“自从刘总兵望海埚大捷之后,这次又狠狠打疼了那帮倭寇,你功劳可算是不小!要知道,日本之前上书臣服,又受了朝廷册封,可如今这位新任国王却悍然断了奉表入贡,皇上心里早就极其不满了。这次沿海捕倭之后,肃清了航道倒是其次,东南沿海从此之后就可以安宁一阵子,诸国入贡再无后顾之忧,这才是最要紧的。”
张越此次在松江府宁波府转了一圈,既有汪大荣这个掌管市舶司多年的太监解说,又和熟悉东洋事务的杨家人打了一番交道,对如今的日本更多了几分了解。由于有成吉思汗东征日本几乎全军覆没的前例,尽管日本在洪武朝的时候多次拒绝臣服,洪武帝朱元璋虽然愤怒,但也按捺着没有出兵。直到永乐二年郑和率领水师亲临,日本方才接受了明廷册封,同时接受了十年一贡的圣命。自然,日本看重商路,这之前的朝贡使何止十年一次。
然而,大明册封的那位日本国王名曰源道义,那竟然不是日本天皇,而是幕府太上将军足利义满!如今足利义满已死,其子足利义持真正把握了将军大权,中断奉表入贡的理由更是滑稽得很,竟然借神意说日本自古不向人称臣!
那从前向大唐派出无数遣唐使的国家是谁?先头接受大明册封的又是谁?
脑海中转着这些念头,他便笑答道:“吕尚书所言极是,震慑外邦需恩威并济,更何况彼等倭寇即便在日本也是罪人。据我所知,日本弹丸小国,如今中断奉表入贡一来是狂妄自大,二来却也有别样原因。别看那位新任国王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不过是僭称国王,而且之前那位国王的奉表入贡也是别有用心。不说别的,如今的日本各藩割据,真正的国王受制于幕府,幕府又不能完全控制各地的封疆大吏,而即便是下层的武士也敢冒犯尊上。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这叫做下克上。”
吕震堂堂大明礼部尚书,即便也负责四夷往来,但这些蕃国的情况自然有四夷馆和会文馆去管,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尚书并不知道小小日本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此时他听张越说到下克上这三个字,顿时脸色大变,到最后不禁怒哼了一声。
“小国可恶,竟然如此目无君父不遵礼法!”
尽管屋子里那些官员大多数都不喜张越少年得志,但此时听到他侃侃而谈说了这么一番话,大多数人都留上了心。而就在这时候,张越又皱着眉头说出了一席话。
“据市舶司与日本朝贡使打过交道的一些书吏说,当初那位日本国王接受我国册封,国内的不少大臣群起而攻之,还说什么‘日本虽小国,皇统相继,独立而为天下皇帝。人皇百会,代为夷国,不受王号。而今源道义代为武臣如斯,似彰日本耻辱于异朝乎’。如此可见,若是给他们机会,举国以下克上也未必可知。”
听到这一口一个异朝,屋子中顿时一片安静。即便是最初不过随口一问的吕震,此时也铁青了脸。张越情知自己这番话已经说到了点子上,也就不再撩拨。在他看来,堂堂大明派使节几次三番到达日本,那个足利义持竟然敢拒之不见不准进京,难道真以为日本弹丸小国很了不得?一举打过去固然不符合中原仁义道德的法子,但某些动作却可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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