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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高震主历来乃是人主大忌,但对于朱棣这个半辈子戎马的天子来说,疑心病固然是摆脱不了的毛病,但这四个字却应该不屑一顾。开国功勋全都被他的老子洪武帝朱元璋大手一挥杀得干干净净,而眼下朱棣信赖的这些功臣都是他南征北战时的部属,要说武勋,谁比得上这个动辄亲征的皇帝?可即便有这一点,即便御史们已经被皇帝打击得狠了,但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焉知不会发展成前赴后继的局面?
张越揣着这心事将彭十三送到门口,恰逢胡七护送了灵犀回来,他就将两人带到了西边的自省斋。由于之前受了那样一场惊吓,刚刚和胡七去办事时又见识了张越很少见人的另一面,灵犀的脸色自是有些发白。看她这副模样,张越心中了然,便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转头对胡七说出了刚刚彭十三来相告的事。
“若这仅仅是一个人的意气用事也就罢了,怕只怕有人不顾圣意一再进谏,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方姨娘的事情你让人再多下一些功夫,务必把人找回来。刚刚我命人暂时不去报官,但三天之内要是再没有下落,什么面子里子也就顾不得了。要知道,当初交?叛乱一再平定之后,皇上之所以不让大堂伯仿沐氏旧例永镇交?,一是因为杀鸡焉用牛刀,二来则是因为不放心。二伯父此次出镇交?满腹雄心,我不想因为此事拖了他的后腿,也不想……”微微顿了一顿,张越才吐出了后半截话,“也不想皇上因此再起迁怒。”
对于胡七来说,前头的话他不过是听过就算了,毕竟无论英国公张辅还是阳武伯张攸,那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原本是袁方的人,如今是张越的人,但张越着重点明迁怒两个字,他立时警醒了过来,暗想只要没分家,这一家人原本就是荣辱与共的。于是他沉声应了一句,旋即就立刻退出了书房,预备铆足了力气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灵犀往日只在内院伺候,张越这自省斋她还是第一次来。自打静官出生之后,她就又回到了西院伺候,只毕竟是顾氏使老的人,这两天由于顾氏犯了病,她还常常过去照料。连带着之前置办寿木衣物以及一色用品,就连顾氏之后那些安排也都嘱她一笔一划记下来。也就是老太太这一病,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这位老祖宗日子怕是真的不长了。
此刻听着张越对胡七分派事情,她只觉得一贯印象中的他和此时此刻的他给人感觉大不相同。等到胡七一走,她正想找个由头告退,却只看到张越忽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他。面对这位重又露出和煦笑容的三少爷,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灵犀,这些天你多多去陪陪祖母,我那院里的事情还有琥珀秋痕,再不济还有水晶那几个小丫头,你不用惦记着。和她多多说些高兴解乏的话,那些糟心事尽量不要拿去烦扰了她。你是祖母的心腹,一直替她经办一些要紧的事;如今我也拿你也是当作心腹,所以今天的事情也不想避忌你。那个女人的事情祖母已经答应交给我处置,回头我自有办法知会大哥,你不用操心。今天没来由让你受了惊吓,我向你赔礼了。”
灵犀见张越躬身作揖,慌忙闪身躲避,原本因为凤盈而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还礼之后,她这才开玩笑地说:“奴婢当初就相当于老太太箱子上的一把锁,既然是锁,自然是老太太想怎么扭就怎么扭。如今锁虽换了个地方,但锁还是锁,自然会把要紧的东西锁得严严实实,决不会向别人吐露一个字。”
“我还信不过你?”张越微微一笑,随即便说道,“去北院吧,再耽误祖母要等急了。”
从东方氏刚刚嫁到张家到如今,顾氏一直都是她越不过的一道坎,即使如今也还是一样。张越一走,她原本还想趁此机会诉诉苦陈陈情,谁知道刚刚一声不吭的老太太竟是忽然摆出了婆婆架势,自己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让她难堪的是,那些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往事竟是被一桩桩一件件拎了出来,她简直怀疑还有什么是老太太不知道的。
“二房既然有两个嫡子,你对骆姨娘和当初其他两个通房用的手段,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这心眼用到方水心身上!我是不喜欢她,这家里除了老二大约也没人喜欢她,但她毕竟不是寻常贱妾,做什么事情都有个底线!她好好的孩子没了,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你挑唆着把人给弄丢了,甚至让人连路引都给她备办了齐全,人跑了还磨磨蹭蹭隐匿不报,你把全家人和老二当成了什么?我就撂一句话在这里,倘若人没事也就罢了,倘若再找不到人,老二回来的时候,你们夫妻情份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刚刚吃张越那番话吓得不轻,这会儿顾氏如此不留情面,东方氏那惊惧顿时变成了羞恼,竟是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老太太既口口声声把这些事情都赖在我身上,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虽则都说要不妒贤惠,可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老太太把这事情全都怨到了我身上,我倒是想问问,老太太若那么能容人,为何当初那两位生养了老爷和三老爷的老姨奶奶都早早没了?”
此时此刻,张越和灵犀正好在门外,闻听此言顿时都怔住了。灵犀究竟警醒些,扭头瞧见外头屋子里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她便上前把人赶到了门外头,又厉声吩咐不许议论此事。而留在门前的张越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去。
那位姨奶奶早就过世了,倘若真是有什么糟心事在当中,以他父亲的脾气怎么会只字不提?况且,为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和顾氏闹生分,那又是何必?
即便顾氏大半辈子修身养性,就是发脾气也往往揪着一个理字,面对东方氏忽然砸出来的这么个问题,她仍是勃然色变,这心头的火气就别提了。就在这当口,那门帘微微一动,却是张越进门,她方才把这口气强忍了下去,径直冲着他问道:“英国公差人过来为了何事?”
张越斜睨了一眼东方氏,见她面色颇有些不自在,仿佛在后悔先前那番话,他顿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才开口说道:“是御史向皇上进言,说咱们张家一公一伯,乃是我朝前所未有,恳请皇上保全功臣,解张氏兵柄。”
饶是顾氏想过各种可能性,甚至还想到是不是张攸的事情发了,但一听此言,她仍是倒吸一口凉气。勋贵皆在五军都督府,要说掌兵,却无事不通过兵部,所谓的兵柄原本就是空的,若是没有上命,谁也指挥不动一兵一卒。细究起来,所谓的解张氏兵柄,无疑便是彻底投闲散置,连五军都督府的职司都不能保留。若是那些御史更较真一些,焉知不会牵连到尚在兵部任职的张越?
东方氏却面露喜色,但看见顾氏面色阴沉得可怕,张越亦是忧心忡忡,想起张攸素来是最不甘寂寞的性子,她方才没有开口说什么不带兵反而更好的话,索性找个由头便告退了。而张越留在上房很是劝慰了祖母一番,又逗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起身离去。他前脚刚走,顾氏就把灵犀叫了进来。
“刚刚老二媳妇的话你和越哥儿都听到了?”
见灵犀轻轻点了点头,顾氏登时拧紧了眉头。这世上不嫉妒的女人原本就不存在,即便是从古到今那些张罗着给丈夫纳妾的贤妻,心里往往有这样那样的算盘,她又怎么会例外?她的丈夫当初通房也有几个,但正儿八经的妾却只有两个。张攸的生母是她做主从外头抬进来的二房,为着就是压下那几个通房丫头,结果那一位却福寿不永;另一个妾是张倬的生母,是丈夫硬要娶进门的,只一向闷葫芦的脾气,生下张倬没两月就撒手人寰。如今再想想,张倬的母亲进门之后就是多病,并不怎么见人,现如今她竟是连她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可不像她那二媳妇那么亏心!
而回到屋子里的张越陪着杜绾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刚刚抱起孩子,外头就再次传来了一阵叫嚷。他放下静官打起门帘出去一看,院子里那个媳妇就嚷嚷了起来。
“三少爷,兵部紧急差了人过来,说是什么……什么紧急军情,让您赶紧去衙门!”
面对这样一个硬生生泡汤的假期,张越只能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多灾多难的一年,还真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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