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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听到外头这个熟悉的声音,张越这才警醒了过来,忙用热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随即就对正忙活的秋痕说道:“老彭来了,我这里自己泡着就行了。你去洗洗手沏两碗浓茶过来,再给这盆里兑些热水。”原想吩咐秋痕先去睡下,但看见她那使劲点头仿佛生怕漏过什么的的样子,他就改口说道,“顺便灌个汤婆子去你被窝里捂着,虽说有暖炕,可这儿晚上比京师更冷。”
秋痕口中应着,面上亦是高兴得很。拿起一旁的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她就起身打起门帘出去了。紧跟着,彭十三便进了屋子,看见张越揉捏着肩膀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取笑道:“少爷如今也该知道了,这世上最难的不是读书考科举,而是这军阵上头的磨练。来回跑一趟张家口,恐怕你这腿上的油皮也给磨破了吧?既然腰酸背痛,待会不如让秋痕姑娘好好捏一捏,这勾当上头连生连虎那两个不顶事!”
“罗嗦!”张越没好气地瞪了彭十三一眼,旋即便指着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这才问道,“白天的事情怎么样?那些商贾个个都是老油子,那些花招只怕不好应付。”
“何止不好应付,他们简直是欺负我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脑筋不好使!”
彭十三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旋即嘿嘿笑道:“有的试探你这巡抚宣府能干多久,能不能让皇上恢复互市,其实更要紧的是恢复民市;有的拐弯抹角说鞑子那里的马多,比在中原蓄养合算;还有的那就直截了当多了,干脆悄悄地问鞑靼那边是不是起内讧了。他们那时候都在西厢房等候,我让那两个小子在东厢房里时不时用蒙古话交谈几句,总有人会听见,当然,我已经下令加强防备了。”
要不是张越知道彭十三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再听到最后这句话,恐怕还得真以为彭十三吃了亏。笑着摇了摇头,他轻轻用手指敲着右边的扶手,便若有所思地说:“就算宣府城内有谍者,人数也绝不会多,更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在城内杀人,毕竟,这里就在总兵府边上。贸贸然闯进来,若是一个扑空就会牵连他们的其他谍者。。”
两人正说着,秋痕又进了屋子,她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茶盘,先是给张越递上一盅之后,然后就转过了身。还不等她说话,彭十三便自己伸手接过了另一盅,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待喝完一抹嘴,他这才发觉这茶水仿佛有些不同,不由得咂巴着嘴回味了一番。
“这似乎不是咱们之前从京师带出来的茶?”
秋痕送上茶就到外头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先让张越脚离了铜盆,然后一点点往里头兑热水,又用手试着温度,待觉得正好,她就把铜壶放在了一边,蹲下身撩着热水为张越搓洗了起来。听到彭十三这话,她便抬起头笑了笑。
“是小五姑娘和冯大夫琢磨的方子,说是能解乏生津,晚上多喝几盏能提神,却不会睡不着,而且用什么水冲泡都使得,也没搁什么贵重的药材。所以奴婢来之前少奶奶特意嘱咐带上了好几罐,给武安侯送去了两罐,给大姑爷送了两罐,如今还剩下两罐。”
闻听此言,张越就对彭十三笑说道,“老彭你要是喜欢,平日就拿出来冲泡好了。咱们到了这宣府肉食吃得多,菜蔬却稀罕,不多喝茶还真不行。怪不得口外各部最着紧的就是茶砖,若没有茶砖,他们成天除了肉就是奶,哪里消受得起那油腻!”
“所以说,阿鲁台如今叛心复萌,鞑靼其他部酋怎么会高兴?这一打仗,至少茶砖就少了。如今这鞑靼特使到来的消息既然已经散布出去了,传到口外恐怕不但阿鲁台着紧,其他部酋也会纷纷动作。要是他们四分五裂,那天兵一到必定是横扫,这一仗的结果不问可知。”
张越倒不担心这一仗会打输,他知道大草原上也是犹如中原改朝换代一样,一茬一茬的部族轮换着崛起。匈奴、突厥、回纥、契丹、女真、蒙古……如今的鞑靼不过是蒙古一部,就算这一仗彻底将其打残了打没了,还有瓦剌三部在旁边虎视眈眈。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一手软,一手硬,就好比后世的世界警察那样一面谈判讲理一面打压制裁,必须双管齐下。
因此,踌躇了一会,他就对彭十三低声吩咐说:“京营最近集结练兵,再者宣府的要紧大事暂告一段落,所以周百龄明日就要带人回京了。他这一走,在别人眼里,我便失了一条臂膀,要弄什么小动作也就方便了许多。那些商贾明天大约还得来,你不妨装作失口,告诉他们我这几日还要再去一趟张家口堡,而且会向总兵府借一百军士随行。”
只是略一思索,彭十三登时心领神会:“只要这么一说,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就会认为少爷是护送那位特使经张家口堡回鞑靼?”
看见张越含笑点了点头,彭十三便霍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一拱手说:“那好,我明天就好好操练那四个小子,顺带做些安排。总兵府那儿借兵还是我去吧,一定安排得妥妥贴贴!这会儿已经不早了,我就回去睡了,少爷今晚也早点歇息,别折腾太久!”
这前头的还好,这最后一句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眼见彭十三一溜烟出了屋子,张越只得恼火地丢下了刚刚来不及扔出去的毛巾。感到脚上的力道比刚刚重了一些,他不禁低头瞧了瞧仍蹲在地上的秋痕,却只见她脸上红扑扑的,那红晕从双颊绵延到了脖子根。
刚刚彭十三的调侃秋痕听在耳里,喜在心里,但却更加不敢抬头。二太太身边的玲珑嫁人了,自家太太身边的珍珠和芍药也都有了主。虽说她们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她若是想,也能在小厮或者外头人中选一个好的嫁了,可是,她打小就是服侍张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颗芳心就完完全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眼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丫头,也知道顶多只能在他心里占一小块位子,可她仍然希望一直留着。
“秋痕,你这一路上赶得那么急,到了就该早点歇着,还跟着我忙前忙后的。”
正胡思乱想的秋痕乍然听到这句话,手上顿时停了一停,旋即连忙解释道:“我和大小姐是昨儿个早上出发的,在怀来卫歇息了一个晚上。马车稳当得很,一路上奴婢陪着大小姐说话,倒是没觉得有多累。再说了,走之前太太和少奶奶就算好了时辰,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要不是奴婢劝着,大小姐还想日夜赶路,一大早就到宣府呢!”
明天就过小年了?那岂不是说,马上就是大年三十了?
张越愣了一愣,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自打离开了开封,他的每一个年似乎都过得很不同。第一年是在南京英国公府,那时候正为了大伯父张信的事情而忧心忡忡;第二年是在北京英国公府,那会儿是英国公张辅重病;第三年是在青州,他和杜绾灵犀琥珀秋痕一起过的年,那天晚上真是热闹温馨;第四年是在南京一家人团圆,父母妹妹和妻子都在,看一夜烟花绚烂,恰是让人印象深刻;第五年是在北京大宅……不知不觉,如今已经是第六年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真快……”
“少爷,什么真快?”
回过神来的张越见秋痕仰头瞧着自己,便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说一晃时间过得真快,年年过年都在不同的地方。对了,想当初我教你写字那会儿,我还没有你高,如今我却比你高了一个头。”
听了这话,秋痕不由得怔忡了片刻,这一愣之下竟是连张越抢去了毛巾也没发觉。等回过神,她连忙去里屋拿了新鞋袜过来。她也不管张越说什么,硬是亲自伺候着穿了棉袜,然后又拿过了那双她一针一线做好的棉鞋,小心翼翼地给他套在了脚上。这一刻,她从来只敢心里想想或是和琥珀说说的那句话一下子冒了出来。
“少爷,奴婢一直想说,奴婢愿意留着伺候您一辈子。”
她埋头又拿起另一只鞋子给张越穿上,口中又低声说:“奴婢不要什么名分,只要能留在少爷屋子里,哪怕一辈子当丫头都使得。奴婢是个笨人,没有少奶奶的大见识,也不如灵犀和琥珀解人意,奴婢只知道您就是天,您不在,那天就是灰蒙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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