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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宁故城尽管一天天荒废了,但他却始终没有容许兀良哈人入城,甚至因为朵颜三卫和阿鲁台勾勾搭搭,边境上的大小冲突就没有断过。此次找不到阿鲁台,他的一腔火气全都撒在了朵颜三卫的头上,可张越提到的这一条他从来还没想过。
君无戏言!他可以变着法子不许兀良哈人南下,但封出去的地方怎么能收回来?
张越并不十分了解皇帝此时的心思,但他看得出来,朱棣似乎并不高兴。然而,在他看来,自永乐初年北部边境的逐渐南移,正是因为朱棣和朱权这两个原本防卫蒙元第一线的藩王一个登基成了天子,一个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窝在了南昌。既然朱棣之后为了防御蒙元下决心把都城都迁到了北京,那么为何不趁着兀良哈人叛逆这个借口把大宁收回来?
如今的大明要军力有军力,要大义有大义,缺的就只是决心而已!
御帐内一片寂静,几个不懂国事的小宦官都屏息凝气不吭声,而看见皇帝虽面色不好看,却没有当即发火,杨荣便明白天子正在犹豫不决。他精通军务,谋而能断,但那只限于皇帝需要他决断的事情。大宁卫要是不重要,当初太祖皇帝也不至于让宁王朱权驻守,宁燕两蕃也不至于被称之为天下强藩。大宁给了朵颜三卫,京师多一层屏障是不错,可也同样多了一层威胁。要不是兀良哈人,阿鲁台会那么快恢复元气,会那么快了解大明动向?
金幼孜两次随同北征,对于军务也是极其熟悉。在这种难言的气氛下,他不自然地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即便对着张越斥责道:“皇上赐大宁之地给兀良哈人放牧已经有十几年,若是此次讨伐时,他们能表示恭顺,那么天恩浩荡,就当既往不咎。即便负隅顽抗,也只是诛除首恶,怎可轻言变更!军国大事不同儿戏,休得妄言!”
张越却干脆咬咬牙上前叩首道:“皇上既然兴兵讨伐,自然便是希望能一劳永逸,彼等频频入寇祸害边关,而且哪怕是天兵降临,他们想的也不是臣服请罪,而是抱着侥幸之心逃遁,或者干脆便是陈兵以对。皇上之前赐大宁之地给他们放牧,那便是奖赏他们之前的功绩,如今彼等有罪,再收回来,那就是加罪。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本就是君臣正道!”
不同于杨荣的若有所思,金幼孜的大皱眉头,朱棣此时面色微变,恼怒劲渐渐少了几分。虽说张越只是一个小小兵部武库司郎中,并没有资格议论这样的大政方针,但他当初就曾经用其直言,更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张家小子就是这种老实脾气。这一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倒是掷地有声。这一次他为了北征,死了一个尚书囚了两个尚书,可阿鲁台偏偏逃了,这笔账就只能着落在兀良哈人身上!
“念在你这心思是好的,朕就不追究你的妄言之罪了,下去好好反省反省!记着准备一下,回头随同朕出发,直捣兀良哈人老巢!”
面对这一句轻飘飘的反省,张越只好告退离去,而留在御帐中的两个阁臣都觉得这发落极轻。而等到张越一走,杨荣就开口说道:“皇上,大宁三卫移治保定府已经十几年了,如今的战力大不如从前,若是重新进驻大宁故城,粮饷就是另一个大问题。而且,朵颜三卫毕竟已经占据了那里十几年,即便此次慑于军威不敢不从,但日后恐怕会卷土重来。”
杨荣说得隐晦,但朱棣自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从北平发家,却是在南京登基,那时候一口气废了开平五屯卫,整个北平行都司几乎都给了朵颜三卫放牧,就是希望没有他在北边挡着,兀良哈人能够替他阻一阻鞑靼和瓦剌。如今倒好,当初帮过他的人向他捅了刀子,几乎全废的北平行都司只剩下了开平兴和以及几个驿站和土堡。
“此事朕会从长计议!”
从御帐出来,张越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空,却见一弯月牙已经高悬在了天空。尽管四周围是三十万大军,但由于严格的军令,并没有太多杂乱的声响。周边二十里都是军队,每个营地的灯笼都有定数,更有严格的防火和值夜措施,此时往四面望去,但只见一片昏暗的灯火往四面绵延开来,端的是壮观异常。
刚刚在御帐中进言的时候没觉着,这回仔细想来,他已经有些后怕。朱棣这个皇帝的疑心病极重,若是曲解了他的意思,那刚刚一遭就真是取祸之道了。想想随同北征这么久,他还不曾和张辅私下里见过,此时就算满肚子疑难也不好贸贸然过去,他不禁更觉得郁闷。
“对了,明天就是六月初六了?”
忽地想到这一茬,眼看自己和杨荣金幼孜合住的军帐就在不远处,而那个熟悉的大汉正在帐子外头晃悠,他便快步走上前去,出声唤道:“老彭,陪我出去走走。”
彭十三原本嘴里叼着草根,正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计算方位,一听到这话连忙扭过了脑袋:“走走?少爷你之前不是都说中军重地不要随意四处晃悠么?”
看见张越面色不太好看,再想起刚刚这一位被天子召了过去,他立时明白了过来,“反正离晚上睡觉的时辰还早,那咱们就在中军营地里转一圈吧!”
默不吭声的张越点了点头,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每次北征都是春天出发,等到了草原真正开始打仗的时候往往就是夏天。中军御帐在内营,那些高大帐篷的外头围着一圈木栅栏,越过栅栏赫然可以看到无数盖着毡毯席地而睡的军士。张越在栅栏前站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带着彭十三慢悠悠绕到了右边。
虽然安远侯柳升领中军,但内营周围拱卫的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却属于御马监亲军。此时夜尚未深,除了巡夜军士的脚步声之外,竟是少有其他声响。张越原本还想借着散步消解他对家里人的惦记,但大半圈兜下来,那思念竟是不减反增。
儿子明天抓周,不知道会抓出个什么玩艺。就是胭脂水粉也不打紧,反正劳心劳力的事情自有他这个父亲包办了,儿子只要将来人品好,喜欢在脂粉堆里头厮混也无所谓。话说回来,不知道之前的夜夜癫狂能否真的给妻子和自己带来一个宝贝女儿……祖母的身体是好是坏?张菁如今是不是还像当初一样喜欢黏着嫂子?张超张起是否会因为从军不成而不安分?那几个丫头是不是仍然一味钻牛角尖……
就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立刻停住了步子。回头看见彭十三对自己做了个手势,他愣了一愣,却不想彭十三忽然敏捷地窜了过来,须臾便拉着他隐到了另一个帐子的死角中。他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有一些????的脚步声传来。
“还以为这里有人,看来是搞错了!喂,有什么话赶紧问,我还赶着回去,否则就得让刘公公发现了。”
听到这句话,张越登时心中一紧。听这话的光景,那是刘永诚身边的人?
“刘公公真的派人送了信出去?”
“那是当然,我在帐子外头亲眼瞧见的。刘公公掌着御前侍卫亲军,他对皇上忠心耿耿不说,而且和太子殿下也走得近,别人根本伸不进手去。而且他不比海寿贪财,虽说也往腰包里头搂钱,可毕竟知道利害关系。除掉了他,不论换上谁,都更好对付。”
“要除掉他,就只要靠那封信。开平那边应该很快就能传来消息。只要拿一个人赃俱获,别说是刘公公,就是太子也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原本就讨厌有人窥伺身边的动静,更何况还是掌管御马监的大太监,这一回可以好好闹腾一回,千岁爷总算能出一口气了。”
两个声音异常模糊,要不是张越耳力素来极其不错,此时连听一个大概也难能。当然,若不是彭十三身手敏捷,又会找地方躲藏,他早就被那两个虽密谈却仍旧警惕十足的家伙给发现了。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灯光,就算他可以伸出脑袋去瞧,也没办法辨认出那两个黑影是谁,只能死死记下那声音,心里却是迅速盘算了起来。
御马监太监刘永诚虽说阴阳怪气,不比张谦的为人正派,但那仍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若是他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而且真的被人截住,那么后果只怕是比永乐十二年那次更糟糕。那一次只是太子接驾来迟,而这一回则是东宫窥伺圣驾,外加要染指御马监兵权!
等到这两人过去了许久,彭十三才悄悄把张越拉了出来,旋即嘿嘿笑道:“我刚刚看少爷想心事,就有意掉得远了些,谁知道正好发现了这么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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