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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院门口的是一个左脸长着几颗麻子的中年仆妇,那脸上赫然是十分讨好的笑容,屈膝施礼后就说道:“小张大人,我家太太说,您和二少爷原本就是朋友,来看看也是应该的,还费心备办什么礼物,倒是显得见外了。以后若是想来,直接和门上说一声就罢了。”
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木然的房陵,想起刚刚这家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决意,即使心里很不得劲,可一想房陵背后的那人,张越也不好再多留,遂淡淡地说:“劳烦回复伯母,就说谢她好意了,只是我以后事务繁忙,未必有再登门的机会。”
他一面说一面回头看了房陵一眼,见其别转了头不看自己,他不觉生出了货真价实的恼怒,竟是想都不想就硬梆梆地说:“房兄,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凡事不要强求,直中取固然缓慢些,可毕竟稳妥,曲中求却是随时有不测之祸!这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机会有无数个,但命却只有一条,别一味地死搏!”
张越言罢也不等房陵答话,一拱手便转身循着原路出去。那中年仆妇倒是被这一出闹得莫名其妙,好半晌醒悟了过来,便用古怪的目光扫了房陵一眼,慌忙转身追了上去。而房陵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面前的这条夹道再次变得空空荡荡,他方才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朝里走去。看见服侍自己多年的丫头秀江满脸担心地站在屋门口,他便上前去揽住了她。
“放心,不碍事!只要我努力,总有出头那一天的!”
尽管知道就算是东宫有人指使,这也是房陵自己的选择,但离开房府这一路上,张越仍然是觉得心中憋得慌。张家两辈人的兄弟几个遇上大事都能劲往一处使,纵使有别苗头,却不会给别人使绊子,这是从祖母顾氏传下来的家教,可放在别家,房家的情形并不罕见。
自家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就是一家人也得分个彼此,生怕自己吃亏。这样看似是省事省心了,可人生在世连个可以信赖可以倚靠的亲朋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趣味?助人便是固己,可惜明白这道理的人始终是少数。
由于多跑了这么一趟,张越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完全天黑了。如今他们兄弟四个已经都成了亲,自然是各在各的房中用饭。杜绾生产之后留下了李嫂,于是其他三处院里也都添设了小厨房,每日采买分成四份供给,倒也免了口味不一样吃得不合心意。
跑了这一趟,张越已经是饥肠辘辘,进了屋里更衣净手之后,瞧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他就立刻坐了下来。等到一顿饭吃完,一家人各自坐着饮茶说话的时候,他听张菁提起了日间和张恬一块读书的情景,不禁对杜绾问道:“今天大伯娘带着恬妹妹来了?”
“是啊,菁妹今天很是过了姐姐老师的瘾,差点都不乐意放人回去!”杜绾见张菁立马冲上来,抓着自己的胳膊使劲摇摆,她便没好气地轻轻拍了拍那小脑袋,“我说错了么?明天恬妹妹还要来,你今天已经把压箱底的本事使了,到时候拿什么教她?今儿个要不是你琥珀姐姐在旁边给你提点着,怕不是要出洋相了。趁着这晚上的工夫,赶紧好好准备准备。”
尽管如今大了好些,但张菁还是像从前那样喜欢黏着嫂嫂不放,听了这话,她这才想起明天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张恬还会来,顿时生出了当姐姐的骄傲,答应一声便去拉琥珀的手。拗不过小丫头,琥珀便笑着说了一声,先退下了。而瞧见杜绾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秋痕觉察到她大概有话要对张越说,就紧跟着把人都带了下去。
刚刚张越回来的时候,杜绾就瞧见他兴致不高,但这事情却不得不说:“今天下午二堂叔带着珂妹妹来过了。他和大伯娘没说几句就在屋子里争执了起来,等我出来看动静的时候,恰好听到珂妹妹撂下了一句话,说是她不在了就消停了。大伯娘唯恐出事,就和二堂叔商量了,把珂妹妹带回了英国公府去。我瞧着珂妹妹那木然决绝的模样,恐怕是真做得出来。听说永平公主还对二堂叔撂下了话,说是别人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零碎讨回来!”
今天在房陵那里证实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测,此时此刻又从杜绾口中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张越不禁气急败坏地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椅子的扶手上。然而,那种怒火只是持续了刹那间便被他压了下去。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凡事怨天尤人的性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便要努力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在这里生闷气发无名火。
“绾妹,既然你说大伯娘也答应让恬妹妹和菁儿搭个伴,这几天你就辛苦一些,带着菁儿到英国公府去。大伯娘和珂妹妹毕竟差一辈,有些话恐怕不好说。这种时候做傻事,对不起她死去的娘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单单一个她死了于事无补。”
张越并不是凡事往身上揽的性子,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管。先是有陆丰的提醒,后是有张晴的警告,如今永平公主又逼张?履行婚约,即便是张珂死了,恐怕这位金枝玉叶也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他早就不是一个人,他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这回是张珂,以后兴许就会牵连到他至亲的人,那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夫妻多年,杜绾对张越的脾气即使不是廖若指掌,但也是知之甚深,此时见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她立刻明白他的打算,心里不禁忧心忡忡。眼见他返身就要往外走,她登时霍地站起身来拦住了他,可是,到了嘴边的那句话临出口时,却换成了另外一句话。
“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总之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张越微微一怔,随即伸出手去握了握杜绾的手,又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这个人怕死得很,不会拿自己的安稳日子去搏。但是,我固然不求出将入相,只求富贵安闲,但先生一直教导我,做事情讲究无愧于心,绝不能明知道能够做到却袖手旁观,况且,这事情原本就是和我相关的。今天是张珂,明天焉知就不是菁儿,不是家里其他人?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这几天我都打算睡书房,待会让水晶她们把铺盖搬出去。”
齐衰孝期之内男女可以同寝,不可以行房,但张越没把握能同床共枕却秋毫无犯,所以自从顾氏亡故后就一直分房睡,但睡到书房去还是头一次。杜绾把人送到屋子门口,见张越指挥几个小丫头搬了铺盖,随即匆匆出了院子,她便轻轻攥紧了双手。只一会儿,东屋里头就传来了女儿的哭声,她不得不放下那担心,匆匆回转了屋子。
外书房自省斋。
得知张越今天歇在书房,赶过来的连生连虎兄弟都有些奇怪。只不过,他们都是跟了十几年的人了,知道费神劝了张越也未必听,于是只好闷头帮忙整理铺盖行李。自省斋一共是里外三间屋子,最里头原本就有一张黄花梨雕花床。两人把锦被缎褥等等安设妥当,兄弟俩又少不得分派值夜的勾当,还没争出个胜负来,他们的声音就被张越打断了。
“你们如今都是有家室的人,这值夜就不必了。待会你们把牛敢他们几个叫来,我吩咐完事情,留一个在这里照应就成了。对了,顺便去看一看胡七是否回来了,倘若来了就先叫他过来,晚些再去叫其他人。”
“那四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怎么会伺候人……少爷您别瞪小的,小的立刻去叫人就是!”
连虎嘟囔了一声,毕竟不敢违逆了张越,慌忙就拉着兄长溜之大吉。看到书房大门带上,张越方才在书桌前坐下,随手翻开了一本《论语》。他真正跟着杜桢学习经史只有短短四年,这其中读得最熟最细的就是论语,因为杜桢最喜爱的也是这本孔夫子语录。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翻开的那一页,他恰恰好好看到了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话。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他身边的贤人倒是有不少,他在有些方面可以向他们看齐,但要当一个光明磊落的贤人,看来得下辈子了。眼前看着那圣贤字,他的心里却飞快地转着一个个点子,最后忍不住重重一捏旁边的青玉镇纸。
“少爷。”
听到门外那咚咚咚的敲门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熟悉呼唤,他便合上了手中的书,开口让外头的人进来。等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敏捷地闪进了门,随即又轻车熟路地上好了外头的门栓,脚下无声地走到了书案前,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胡七,我有事要嘱咐你去做。”
烛光下,张越用手蘸着杯子中的茶水在书桌上写了几个字,继而又画了几笔,随即才抬头看了看胡七,见其微微一怔后就重重点了点头,他便露出了笑容,于是又在桌子上写了另外几个字。一应交待清楚之后,他就将桌面上的所有痕迹用软巾全部抹去,旋即淡淡地说:“我希望在皇上万寿节之前,彻底把这件事了结了。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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