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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不居,奄及大祥,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哀慕不宁,敢用洁牲柔毛,粢盛醴齐,荐此祥事,尚飨。”
如今家中上下万事顺遂,孙辈也都已经独当一面。张越年纪轻轻已经要外放布政使,张赳也已经选了翰林庶吉士,而且即将成为父亲;张起因父亲张攸的战功,擢升府军前卫指挥佥事;张超虽不曾挪动,但在通州卫中总算立稳了脚跟,人也日渐稳重。看着念诵祝词行礼如仪的张赳,他更想起了张越说过张信有意等服除丧满之日便搬出去住,他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儿子长大了,他只要等着张越日后有了出息诰封三代便好!
由于追夺朱高煦王爵之位,自汉世子朱瞻??以下诸子,自然是全都褫夺了王位,幽禁于西苑别殿。而在朱高煦死后迟迟没有动作的赵王朱高燧终于有了反应——在各州府清查朱高煦残党,又是斩首又是连坐又是戍边等等一系列雷霆措置后,他这才慌忙给朝廷上了奏表,却是立刻和朱高煦划清了界限,又落井下石地指责朱高煦早存叛逆之心,然后表了忠诚。
只是,朱瞻基怎会愿意轻轻放过另一个居心叵测的叔父,收到奏表之后就亲笔答书,命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持书前往,其中不但额外捎带了汉赵两王昔日往来的书信,而且还有群臣请问罪赵藩的奏表。然而,等到袁容返回的时候,带来的便是赵王朱高燧重病以及赵世子朱瞻?U“薨逝”的消息,以及朱高燧上书请还常山护卫及群牧所、仪卫司官校的奏表。闻听赵王府已有夫人产下一子,朱瞻基在吩咐礼部派人吊祭治丧之后,立刻封了那个襁褓幼儿为世子。据传“病倒在床”的赵王接到这喜讯的时候泪流满面,却不知所悲为何。
知道赵王朱高燧不过是在等死,朱瞻基自然就撂开了手。由于锦衣卫如今又兴大狱,之前因仓促登基而没来得及查看锦衣卫狱的他少不得把锦衣卫诏狱的犄角旮旯里头都扫了一遍,放出了孙汝敬等好些人,最后一个得到赦令的便是被朱高炽下令打了个半死的李时勉。虽说昔日奏折已经找不到了,但当得知李时勉上书劝皇帝“暗中不宜近妃嫔,皇太子不宜远左右”,原本起意杀了李时勉的朱瞻基这才回心转意,官复李时勉侍读学士。
林林总总一长串事情办完,登基数月的新天子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朝中。由于登基时仓促,四夷属国都来不及拜贺,如今到了年底,本就是各国纷纷来贺的时节,因此,万世节带来了瓦剌鞑靼各部的使者,贡马五百余匹,这自然让朱瞻基龙颜大悦。便殿接见万世节时,他颇感兴趣地询问了这一年在塞外的见闻,本就是妙语如珠的某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将那一路见闻经历等等娓娓道来,最后又奉上了《出塞记》一册。
尽管有金幼孜昔日从朱棣出塞所作的《东征记》珠玉在前,但万世节这本书却是别出心裁,尽是些言辞幽默的散文札记,对诸般地理山貌亦是描写得有趣,朱瞻基读着倍感亲切,等到叙功授职时便吩咐进兵部职方司郎中,封赠其父母妻室,又以出塞苦劳赐万世节白金五十两,钞三千贯。麾下石亨袭封宽河卫指挥佥事,程九升司礼监正五品监丞,其余一应将士尽有恩赏,这也让千辛万苦才把几乎所有人都平安带回来的万世节长舒一口气。
赶在腊月封印之前,张越终于接到了自己的新任命——授广东左布政使,年后上任。
西长安街大庆寿寺。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天上又飘着鹅毛大雪,年末的大庆寿寺中并没有多少香客,只是照例在门前摆了舍粥和舍衣裳的棚子。只如今天子即位加恩天下,头一条便是收束流民,而京城里头的贫苦人也多半不愿冒着大雪来要上一碗热粥和一件破衣裳,因此棚子前头也是冷冷清清。当几辆马车先后在山门前停下时,知客僧自是极尽殷勤地迎上前,认出下了车的朱宁,他立刻明白这就是周王公馆派人吩咐的赏雪了,连忙殷勤地引人进去。
尽管大庆寿寺也是有名的大寺庙,但再大的寺庙在逢迎皇家人上头都是不遗余力,因此陈留郡主朱宁的到来自然是惊动了住持,不一会儿住持便带了好些高僧前来迎候。朱宁从前就常常来这里礼佛敬香悼念亡母,此时便一一和这些老和尚打过招呼,旋即便说自己只是带人游玩,笑着打发了他们,这才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带路。
入寺之后,天上的雪渐渐下得小了些,因此众人都解下了外头的蓑衣,只是三三两两共伞而行。朱宁身着一件白狐皮金线绣百鸟朝凤纹样的鹤氅,旁边的孟敏则是朱宁送的一袭素色姑绒面子潞绸里子的斗篷,两人共打一顶青色油绸伞,彼此亲密得紧。一旁的杜绾和小五则是一模一样的银鼠披风,这是张越之前在山东弄到的皮子,姊妹俩前些天一同亲手缝制的,恰是一人一件,小五高高给杜绾打着伞,嘴里就没停过说笑。再后头便是挤在一块儿的翠墨琥珀秋痕灵犀等等,一路走着但只听莺声燕语不断。
走在后头的万世节见她们那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赏花赏雪赏美人,这大冷天有这一遭,也不枉冒雪出行了。”
“万大哥,你都是娶妻的人了,还敢这么口无遮拦?”
听到方敬这取笑,万世节不禁哂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说:“人生在世,这做事情不能恣意也就算了,要是连说都不能说,岂不是最最难受?再说了,我这可是夸她们,这雪地素衣衬着一位位美人,正是赏心悦目,难道你瞧着不高兴?”
方敬毕竟还小,听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旁的张越瞧见他取笑别人不成反而自己讪讪的,不禁笑了起来,招招手把人叫过来之后就说道:“我年后去广东上任,你跟着我一块去如何?虽说科举是要紧的,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看看总比闭门造车强。”
今年三人参加会试,却只有自己落榜,方敬原本有些灰心丧气,但今天被大伙儿叫出来散心,他心底却是极其欢喜的。此时听到张越这建议,他不禁有些踌躇,思量了好一会儿方才点点头说:“好,我就听张三哥的。在京城闷了这么久,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方敬说完话,前头的小五就招招手把他叫了过去。看见他一走,万世节少不得冲着张越竖起了大拇指,随即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么多布政司里头,除了交?是谁也不愿意去的地方,其他有的是上等肥缺,你特意挑了个广东,可是有别的企图?要我说,如今海禁虽说还只开了宁波一地,但你这一去,广州市舶司也差不多该开了吧?”
“广州面临南海,下番往来等等原本就方便,又设了市舶司,这里不开海,哪里开海?倒是你,既然接任了职方司郎中,北边的事务就得靠你了。谍探司不用说都是你管,就连开互市等等,也得是你出面。无论鞑靼瓦剌都是贪心不足,你肩上这担子不比我小。”
“天塌了有高的人扛着,虽说我比你矮半截,但你既然走了,我少不得扛一扛!放心,和那些老大人打交道的本事,我不会比你差!”万世节豪迈地耸了耸肩,随即便和张越勾肩搭背,又挤了挤眼睛说,“谁让咱们既是同年至交,又是连襟兄弟?”
“喂,你们两个家伙尽在后头嘀嘀咕咕,可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见这突然一声暴喝,万世节这才抬起头,却看见小五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面前,正双手叉腰气咻咻地盯着他。瞧见她脑袋上的银鼠卧兔有些歪了,头发上也沾了好些雪花,他不禁笑了起来,自然地伸出手在上头掸了掸,随即又趁其不备在头顶上拍了一巴掌。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前头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你这模样,快成母老虎了!”
“谁是州官,你敢骂我母老虎!”
瞧见这一对夫妻须臾便闹成一团,张越不禁莞尔,当即快步上前钻到了杜绾的油伞底下。此时此刻,朱宁也拉着孟敏折返了回来,瞧见小五不依不饶地从地上抓着大把雪团要往万世节领子里塞,她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才叹道:“也只有万世节这样的性子,才容得下小五,也亏得她没有公婆要奉养伺候。不过,这丫头以后若成了婆婆还这脾气,我才服她!”
张越因笑道:“郡主可敢和我打个赌?我敢说,她就算膝下儿孙满堂,也决计是这个脾气!”
一听这话,朱宁顿时歪头瞧着张越,旋即对杜绾问道:“绾儿,你说呢?”
“别人我不敢说,可是小五……”杜绾莞尔一笑,这才摇摇头道,“有世节那样护着她,又不会有其他的挫折险阻,她这辈子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孟敏也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小五的性子便是如此,若改了也就不是她了。都说女子嫁了人便如同变了人,可看看她就知道,天下终究有特例,有不同的人。”
“哎呀,真是没意思!这样看来便是必输之赌了,我可没兴趣。”
朱宁无可奈何地一摊手,竟是单身走出伞下,径直在雪地里往前走去。佳偶天成,平安喜乐,人生能如此,夫复何求?只是,她不能选择出身,亦不能背弃养育她疼爱她的父亲,总得维护周王府周全。既然生来便享受锦衣玉食,那么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宁姐姐,外头都这么大雪,你居然就这么光着脑袋在下头走!”小五撑着伞追了上来遮住朱宁,这才抓着她胳膊挤挤眼睛说,“刚刚姐夫还取笑我,真是太可恶了!待会儿在宁馨居里头赏雪喝酒,咱们让姐夫舞剑怎么样,别看他文绉绉的模样,听说剑法是跟着彭大哥学的,一板一眼很不错呢!”
朱宁闻言一愣,转过头去一瞧,却只见后头的人已经是分作了另外好几拨,杜绾和孟敏手挽手在一块,而张越则是不知道和翠墨正说着什么,彭十三仍是不紧不慢吊在最后。想到从孟敏那儿听说过这丫头的身世,如今总算是大仇得报,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宁馨居乃是大庆寿寺中一座雅静幽深的精舍,前头便是一座腊梅林。别的季节不过是多几分绿意,但如今时节,枝头上却已经有些花苞绽放了开来,虽只是零零星星洒落在林间,但在一片素白中却是显得格外耀眼。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周王府下人早已准备好了炭盆茶水点心等等,众人一一坐下,等喝了热茶缓过气,却都各自默然了下来。
除了万世节和小五夫妇仍留在京城,张越杜绾会带着秋痕琥珀和彭十三灵犀前往广东,朱宁则是要赶回开封侍奉病倒在床的周王朱???厦艉痛淠?蛩慊匕咨匙??婷翔好戏毙值艽虻憬?吹幕槭拢?院笠?倬燮胝饷炊嗳耍?故撬?膊恢?酪?鹊绞裁词焙颉
平日都是万世节这个最善于插科打诨的活络气氛,或者是叽叽喳喳的小五打破寂静,但这会儿看到他们都沉默不语,张越只得自己站起身干咳了一声,举起茶杯笑道:“虽然有句话叫做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我更信奉另一条,那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有缘,咱们将来还能像现在这样这么高高兴兴聚在一块!今天以茶代酒,我敬大家一杯,便算是提前敬了这离别,也是为了将来的相见!”
他这一说,小五立刻擦了擦眼睛,也跟着站起身来,这么一来,人人都暂时消去了心头愁绪,齐齐举杯之后,以茶代酒喝了这一盅。等到再次坐下,小五少不得撺掇着张越去舞剑,又拉了万世节在一旁帮腔,被闹得没办法的张越只得拿着自己的佩剑下场。
起初,那剑势极其缓慢,一上一下显得很有些艰涩,但渐渐就灵动了起来。银装素裹的雪地配上银光飒然的宝剑,那股子锐气仿佛扑面而来,就连最初只是当玩笑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各自饶有兴致地看着。角落中的彭十三抱着手站在那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不觉的,他想到了自己当年刚到开封的情景,想到了那时候的瘦弱少年。
寺中西南的毗卢阁上,一袭麻葛长衫的袁方正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宁馨居前草地上的这一幕,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许久,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批了一件披风,便头也不回地说:“这毗卢阁能够俯瞰皇宫,迟早是要拆的,如今倒是便宜了咱们,上前一同来看吧,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听到咱们这两个字,林沙顿时愣住了,但脚下情不自禁地上前了两步。扶着那簇新的木质栏杆,她只觉心里异常欢喜,落在远处舞剑张越身上的目光亦是极其柔和。
正是因为昔日遇上了他,才有了今日的林沙,她这辈子已经知足了。
袁方轻轻按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枚贴着心的玉指环。正像张越说的那样,他已经可以安安稳稳在家里享福,不必再提着这把老骨头在外头拼命。昔日初见时,那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如今却已经威名赫赫,足够独当一面,他也能放心了。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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