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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晡时酒馆里的伙计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攒够彩礼，百无聊赖的扑在饭桌上，千篇一律的生活实在是枯燥无味。
若是说这几日有什么新奇事，那便是经常能看见程家大小姐出入隔壁的民信局，神情带着期翼，约莫是与哪位世家大族公子通信罢，这等小姐，自己是一辈子也高攀不上。
镖局后院中，程欣琳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打盹，几缕青丝自鬓角垂下，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石桌上散落着几封信件，皆是西江皖北寄来。
“大小姐！大小姐！”壮汉在庭院中一边跑一边喊。
“可是有了初一的消息？”程欣琳闻声惊醒，连忙起身问道。
那壮汉身形一滞，讪讪道：“不是....是老爷找你。”
程欣琳顿时有些失落：“好的，我马上就去。”
自从钱勇带回来程风来死讯之后，镖局上下便仿佛沉浸在乌云之中，老镖头的脸再也没舒展开过，程二哥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
倒是有不少弟兄喊着要为程风来报仇，可老镖头哪能在此时让他们去西江，尽皆拦了下来。
刚收到死讯那几日，程欣琳每日都以泪洗面，在得知刘初一也没回来后，程欣琳更是痛斥了钱勇一番，责怪他为何不将刘初一带回来。
在程欣琳眼中，刘初一仍是一年前那个有些懵懂的小道士，想到这里，程欣琳就更加担心，每日往来民信局托人打听刘初一的讯息。
来到厅堂，程欣琳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老镖头神色严峻的坐在堂中，不断的抽着旱烟，钱勇则站于一旁，手上拿着一封信正在仔细端详。
程欣琳不由得提了提神，轻咳一声。
老镖头抬头道：“欣琳，你来了，先坐。”
读信的钱勇眉头愈发紧皱，抬头问道：“镖头，这信中所写若是属实，我们就得赶紧做打算了。”
程欣琳尚是一头雾水，伸手拿过信件，阅后不禁惊呼出声：“怎么会？”
老镖头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局势变化如此之大，老镖头也所料未及。
秋收后，朝廷派京师两大营南下剿匪，西江匪寇就算人数众多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难以抵挡训练有素的朔字营，不出半月便被打得落花流水，连丢两府。
其中一部分匪寇见势不妙，便集结残部南下攻打宁仙府。宁仙府乃是江南省的门户，也是军事重地，朝廷镇守此地的户所有足足五千守军，只要宁仙府撑到西江北方战事结束，这股匪寇便如瓮中之鳖无处可藏。
谁知宁仙府知府丝毫不做抵抗，直接献城投降，如此一来，江南省门户大开，凭借各郡府寥寥一个千户所的配置，实在难以挡住数万匪寇南下的脚步。
淮陵府紧靠宁仙府，宁仙失守，大军已经朝着淮陵开来，淮陵城危在旦夕。
程欣琳紧紧握拳砸了下茶几，愤恨道：“若不是这狗官胆小如鼠，江南省又怎会陷入如此境遇，他背后，可是几百万的江南百姓啊！”
钱勇无奈道：“事已至此，还是先商讨出对策罢，依我看还是尽快逃走，若是等匪寇打过来可就晚了！”
“逃，往哪里逃？”程欣琳讥讽道，“逃去鹭江？等叛军再打过来后，再逃去海里？”
“我生在淮陵，长在淮陵，区区一群跳梁小丑就能把我们吓走？”
老镖头则沉默不语，像是默许了程欣琳所说的话。
“就算真打过来，也未必对我们有什么影响。”程欣琳争辩道。
老镖头敲了敲旱烟，程欣琳瞬间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镖局扎根淮陵这么多年，说什么也不会走了。”老镖头缓缓说道。
程欣琳听闻对着钱勇冷哼一声，像是在嘲讽他的胆小。
谁知老镖头又对着程欣琳说道：“但叛军凶厉无道，你是我程家唯一的血脉，不能留在这里，这两日我会安排将你送出城。”
程欣琳的脸色骤变：“父亲！”
“钱勇，”老镖头不顾一旁有些失控的程欣琳，对着钱勇喊道。
“在。”钱勇抱拳道，心中同样五味杂陈。
“你去召集镖局的弟兄们，跟他们说明情况，但是让他们不要外传，想留下的便留下，想走也不拦着，去吧。”
“是。”钱勇领命走出厅堂。
“爹，我不愿走！”程欣琳说道。
“这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欣琳，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一步一步长大，你们俩便是我唯一的寄托。我一大把年纪也活够了，不愿再四处奔波，你娘呢，就葬在淮陵城外的山上，我要是走了，就没人陪她了。”老镖头的话一字一句落在程欣琳的心尖，程欣琳泪如雨下，不断抽泣。
“爹，我不会走的。”程欣琳只留下一句话便掩面离去。
老镖头没有回头，只是抚摸着厅堂正中的“?”字，眼中透露着丝丝怀念。
程欣琳是死了心要留在淮陵城，任凭镖头如何劝说都无动于衷，气的镖头一连两日都吃不下饭，整日愁眉苦脸。
江南省形式自宁仙失守后形势急转而下，淮陵城内也陆陆续续传来不少风声，街道上再无此前繁华景象，出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镖局子弟大多选择离开淮陵，在城中有家室的则返回家中闭户不出，只余下钱勇几名老人留守镖局。
钱勇火急火燎的赶到后院，老镖头依旧坐在石凳上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钱勇神色紧张的说道：“叛军已经到了安定县，距离我们不过八十里了！”
淮陵府府衙此时也是乱成一锅粥，城中大大小小官员跑了一半，知府言涌风焦急的来回踱步，求援的书信与奏疏如同泥牛入海，但收不到丝毫回应。
其实也不怪朝廷不回应，实在是无兵可用，皇帝跟太监忙着内斗，谁也不能越权指挥京营，地方部队又跟烂泥无异。朔字营陷入西江泥潭无法抽身，越方营尚在筹备粮草，唯有楚王的军队有能力南下驰援。
江南巡抚朝楚王写了数封求援信，可楚王要么以粮草不足为由，就是以天气恶劣难以行军推辞，到最后干脆懒得理会。
这可把巡抚气的够呛，但也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一介地方巡抚，根本无权指挥亲王。
淮陵府陷入了无人救援的险境，就靠手上这些卫所里混军饷的废物点心能撑多久？言涌风现在算是明白宁仙府知府为何那么干脆的投降，看着身旁的户所千夫长，言涌风有些悲怆，王言当政，大肆贪污，户所战斗力糜烂，千人建制实际上不足一半。
此刻的淮陵城街道空无一人，一片寂静，靳东来的军队已然兵临城下，只等最后的攻城命令。
老镖头沐浴更衣，面前摆放着一副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甲胃，这是当年跟随先皇马踏江湖时黑鳞军所穿服饰，黑鳞军解散后，这副甲胃也保留了下来。
看到这副甲胃，老镖头感到有些沉重，余光瞥见身后负枪的程燕飞，不由得叹了口气。
叛军已经开始攻城，不断有落石箭雨砸向城墙，知府言涌风亲自上城墙督战，尚未挥剑便死于乱箭之下。
没有过多激烈的抵抗，城门便被攻破，千夫长吴强代替知府指挥仅剩的两百多人转为巷战。
但这只不过是负隅顽抗，又过了片刻，一切归于平静，叛军接管了整座城，镖局门外嘈杂不已。
大门被轰然打开，一个醉酒模样的士官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去，都给我搜，看看这里有没有私藏朝廷要员。”士官挥挥手，一小队叛军立刻涌入。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镖局，不可能藏人！”钱勇朝着士官愤怒的吼道。
程欣琳目光阴沉，站在钱勇身旁一言不发。
“有没有藏，得搜了才知道。”士官嬉笑道。
“你！”钱勇正欲冲上前，却被一旁的老镖头拦下。
“让他们搜吧。”
不一会，几名士官就端着几箱银子与一些首饰跑了出来，钱勇眼中冒火的看着他们。
老镖头将钱勇拔刀的手暗暗按下，摇摇头。
为首的士官此刻才注意到站在堂中的程欣琳，摩挲下手掌，出口调戏道：“没注意到，还有如此美人站在这里，怎么样，要不要跟着军爷我，保证你吃香喝辣。”
望着慢慢靠近的士官，钱勇走上前挡在中间，眼睛死死瞪着。
士官顿时不满，大喝道：“我现在怀疑这个女人是朝廷密探，需要带回去审问，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众人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作势便要拔刀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士官瞬间有些害怕的退后两步。
随后似是反应过来，镇定下来，见众人还敢反抗也来了脾气，嚣张的说：“还敢反抗，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见叛军们纷纷掏出兵器，老镖头适时出声：“诸位好汉，这银钱权当镖局请各位吃酒了，可谁要敢动我的女儿，就别怪我不客气。”
老镖头阴狠的目光咄咄逼人，士官眼神下意识躲避，此刻有一喽??呓?词抗偾纳?档溃骸岸映ぃ??洗舐砩暇鸵?彩庸?戳耍?忝歉辖舫钒桑?羰侨媒?洗罂醇?屯炅耍
士官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但还是强撑面子对着众人呵斥：“今天就放你们一马，哼！平安镖局是吧，以后给我等着！记住，你爷爷的名字叫尹荆！”
随后带着一众叛军离开了镖局，钱勇这才长舒一口气，若是真打起来，自己这些恐怕就得葬身于此了，回过头打算抚慰受惊的程欣琳，却发现程欣琳转头离开了大堂，只能叹息一声。
老镖头则对着镖局众人道谢：“承蒙各位出手相助，我在这替小女谢过各位了。”
“这算啥子嘛，镖头你今儿咋这样客气。”钱勇说道。
“就是，欣琳也算是自家侄女，镖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镖头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今日老夫还有一事要宣布。”
“啥子事？”钱勇内心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平安镖局建立也有四十余年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跟着咱们镖局出生入死的老伙计，承蒙各位不离不弃，陪我这个老家伙与镖局走到了今天。”老镖头缓缓说道。
“今天，是我程平安对不住大家伙，风来逝于异乡，淮陵陷入叛军之手，我也年老体衰，不愿再干押镖的买卖，打算带着女儿离开淮陵。”
众人皆闻言震惊，程风来的死让老镖头心灰意冷，淮陵城破，城中百姓逃窜大半，镖局子弟也走了很多，如今就剩下几个老伙计还在了。
钱勇心中五味杂陈，望着老镖头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来到后院，老镖头只见程欣琳站在亭中直勾勾的望着他。
老镖头似乎猜出程欣琳想说什么，率先出声：“欣琳，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从小到大我对你的要求都尽皆应允。你说你不想学琴艺女红，想要舞刀弄枪，我同意了；你说你想要出去走走，我让风来带着你游遍了江南，你说你不想那么快嫁人，我替你推脱了很多门亲事。”
程欣琳默然不语。
“但是这一次，爹不能再答应你了。”
老镖头缓缓说道。
“爹！我能行！”
程欣琳带着哭腔说道。
老镖头走上前，抹去程欣琳眼角的泪水，笑着说：“爹老了，风来不在了，现在只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不再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别让爹担心了，好么。”
程欣琳抱住老镖头泣不成声，程风来的死，老镖头比谁都难以接受。
但他必须承受这一切，因为他是平安镖局的镖头，但眼下镖局被劫掠，人也走了大半，老镖头心中最后的那点念想也没了。
或许往后平安镖局还叫平安镖局，但不再是原来的平安镖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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