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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沉痛不已。
缙云崇仰头叹了一气,目光无情地掠过先祖排位,“恩怨已种下,我已无法回头。”
大长老无可奈何地摆首,转身走出祠堂大门,对门外的弟子下达命令:“此子走火入魔,害人不浅。将他关入地牢,无令不得出!”
“是。”小弟子郑重应答。
大长老不得不将此事与族中说明,当然此事他先与族长禀明。
族长得知此事,一夜未眠。他时而拨窗望天,时而井中弄月。他脑中闪过许多人影画面,浓烈的回忆如潮水翻腾,席卷他的神志。
他恍惚间看见了黎樱背对着他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上唱歌,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舞,将她的曼妙的身形围绕,落在她洁白的手心。忽然,那点点粉红化作粒粒血珠爬满她的手背。
他依稀又看见那双满是鲜血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手。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如同梦魇一般的茅屋。
他坐在床头,紧紧搂着才生产完毕的黎樱。
黎樱虚弱地依偎在他怀中,急切的哀诉在他耳边响起。
“那晚你兄长与你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在族中颇有声望,又是宗室子。若叫外人得知你与黎氏私定终身,还有了孩子,定会被视作叛徒。你知你为我据理力争,他们也做出了妥协,许你去母留子。我知你不愿害我,才带我来这隐蔽无人处生产,试图掩人耳目。我何尝不想与你在世外桃源,厮守终生。可你我终究是这世间浊物,做不到超凡脱俗。你看!你的族人们来捉拿我了,快放开,快放开我!”
门外惊起来人杂乱的脚步声。
黎樱将襁褓中的婴孩送进他手中,一把抓起床头上刚才用来剪断脐带的剪刀,抵住了自己的瘦骨嶙峋的胸口。她泪眼朦胧地将他深深望住。
“云池,这孩子拜托你了,黎氏也拜托你了。一定要成为缙云的族长,改变这一切,莫让这孩子也步上我们的后程。黎氏与缙云就靠你了!”
锋利的刀子义无反顾地扎中了鲜活的心脏。
鲜血喷溅,污了他苍白而恐惧的面孔。他张大了颤抖的嘴巴,心痛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喉咙里不受控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直到他兄长破门而入,他才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哥……哥。”
他兄长连忙弯腰俯身将跪地的他紧紧抱住,心痛地唤着他的乳名,“小池,小池。一切都会过去的。”
黎樱去后三日,他抱着她的骨灰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向不苟言笑的兄长手忙脚乱地替他抱着柔若无骨的婴孩。兄长的叮嘱之语犹如风中不成形的飘絮从他耳边划过,不着半点痕迹。
整个世间都失去了它应有的颜色。
缙云族会对兄长青睐有加,加之老族长年事已高,有意退位。兄长成为新一任族长的呼声很高。
他也明白“离经叛道”的自己早已失去了长老们的信任与支持。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兄长竟主动放弃了族长的竞选,心甘情愿地助他上位,只行辅佐之责。
那晚他偶然路过兄长书房,听见他与玉卿在房中争论不休。
玉卿捉住兄长的手,阻挠他写下那封弃选信。
兄长回握住玉卿的手,企图用坚定的目光获得他的谅解,
“玉卿,我有你,有小池,就够了。”
隔天兄长来看岚儿。
“为什么?”他木木地看向一贯严肃严谨,不徇私情的兄长。
兄长正举着拨浪鼓哄着摇篮里孩子,见她哭闹,只好抱起来哄睡。待这丫头趴在他肩头睡着后,他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说:“你与黎樱之约自然由你兑现,无人比你更想要化解缙云与黎氏的恩怨。”
“我期待你的答卷。”
他当即泪水翻滚,低着头泣不成声:“哥,谢……谢。”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得不快速振作起来。为了顺利坐上族长之位,他听从安排娶了洛城名门望族家的小姐,生下长子后,他从前那段“不堪”的“风流韵事”也逐渐被人们淡忘。
为让身份特殊的长女能在他的羽翼下平安成长,他费了不少心力,难免疏忽了刚出生不久的长子。他对嘉兰与崇儿的亏欠后来悉数补给了岫岫。待他回过神来时,崇儿已与他生了嫌隙,亦与岚儿生分许多。
虽得兄长宽慰,可崇儿会误入歧途,他实在难辞其咎。
这么多年他仍是没什么长进,毁了黎樱,也毁了崇儿。
风呼啸而过,树梢沙沙作响,掩盖了他临近天明时的啜泣之声。
玉卿之死最后怪在了无名强盗的身上。缙云为保声誉,未向百姓承认缙云崇的种种罪行。
而缙云崇则需要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十年以赎其罪孽。
夫人得知此事后,痛心得寝食难安,若非岫岫承欢膝下,成日安慰作伴,她想她定会精神崩溃。
而岫岫也并不清楚哥哥去了何处,父亲只告诉她,哥哥外出游历,要过很久才会回家。
但她明白,这是谎话。因为她还小,所以可以理所应当地被善意的谎言围绕。
她推开窗户,趴在窗口,望着外头一成不变的景色,只觉得北风凛冽刺骨,兄姐不在,心中凄凉,便是再漂亮的红灯笼也暖不了这凄清的院子。
当晚,她做了一场梦,逼真的好似亲临一般。她来到了关押缙云崇的地牢,看见哥哥伤痕累累,满身是血,捉着牢房的栏杆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似乎在向她迫切地传达着什么。
她惊梦醒来,吓到满头大汗。
晚间她难得去了父亲的书房请安。接近年节,族长只以为小女是来问他讨要礼物的,却不想她认认真真地说:“父亲,女儿如今大了,也想进入缙云学院。”
她想她该懂事了。
缙云学院一早便响起了朗朗读书声。黎栀入学已有一月。他每日在空山与洛城之间往来,很是匆忙。
他的课业很优秀,又是带着荣誉入的学。学院甚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只是除了白家那位傻乎乎的少爷敢如常待他之外,缙云学院的学子再无人敢靠近他。
也好,他本也不喜欢吵闹。
那日,对弈课上,他望着窗外一地霜白,等着对面的凝神许久的同窗落子。
脑中忽然响起一声足以令他惊心动魄的呼唤。
“阿栀。”
他噌地站了起来,不由分说便逃出严肃沉闷的课堂,向对手认输了这场稳赢的局面,随后一往无前地奔向空山。
雪花拍打着他温热的脸颊,露在外面的耳垂很快变得冰凉。
他来不及抖落肩上的雪花便撩起门口新支起的暖帘,一股火热的暖流朝他扑面而来。红泥小火炉上架着一口噗噗作响的砂锅,他的母亲与兄长正围坐在旁,二人见他归来,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冬天吃暖锅最棒了。”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从厨房传来,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缭绕的雾气背后凝滞了一瞬,伴随着一声欣喜的叹息,那道身影冲破眼前的浓雾,像一团奔放的火焰飞奔而去,一把将怔愣在原地的黎栀抱住。
“你回来啦!”熟悉的嗓音满是想念的问候与欣喜若狂的重逢。
听到这他日夜牵挂的声音,黎栀不由得眉头一皱,将她紧紧抱住,泪水顿时翻涌起来。
“终于,醒了。”
缙云岚安抚般摸了摸他的头,双眼含泪,笑而不语。
黎栀缓缓松开她,打量起她全身上下。她昏迷前身体多处受伤,肩膀与双手的外伤在昏睡期间已有痊愈的迹象,只是不知道这内伤可还有大碍。
两月下来她的体态又消瘦了些,好在洁白的脸颊血色已回,此刻容光焕发地玉立在他跟前,穿着一身嫣红短袄长裙,衣襟与衣袖上各镶一圈厚厚的雪白兔毛,看着俏皮又喜庆,跟过年似的,充满了希望。
黎栀放心地点了点头,庆幸地念叨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情不自禁地又想展臂与她拥抱。
缙云岚却骤然脱手,转身坐在了火炉旁,端起了饭碗,面对食物的香气,食指大动。
可怜的黎栀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呆呆的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黎棠见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噗哈哈哈。”
黎母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太过火,“小栀脸皮薄,别羞他。”
缙云岚掖了掖自己的裙边,扭脸招呼黎栀:“阿栀,来啊,坐啊。”她反客为主,好似在自己家一样自在大方。
黎栀挠了挠自己的颈项,乖顺地在她身侧坐下,只是他此刻没什么食欲,好似只要看着她便饱了。
缙云岚在他炙热的视线中坚撑了会儿后还是举手投降,她难得羞赧地去应对他直白的目光,局促地道:“阿栀,你……别这样一直盯着我。”
黎母扯了扯黎栀的衣袖,替她缓解尴尬,“小栀,不得无理。”
黎栀这有所收敛。
四人热热闹闹地围着暖锅,一面吃喝,一面聊天。
缙云岚得知在她昏睡的这些日子里,黎栀所做的种种,不免为他感到委屈,想他为了给她正名,竟然向世人谎称她对他们确实另有所图,而他亦甘愿落入她的“陷阱”,以此让她重得百姓信任,挣回名誉。
虽然他将他参加学院大赛的过程一带而过,但她哪里不清楚缙云族会的做派,以及洛城人对黎氏根深蒂固的成见,一定让他备受煎熬。
但她明白黎栀不愿意她拘泥这些,故而她也不提,只说些好玩的事儿。提到他乘轿一事,她发笑道:“你当真坐了那轿子?我此前一直没有参加大赛的原因便是不想坐那花哨的轿子。”
黎棠补充道:“可不,小栀那日是捂着脸走完全程的,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
想起那日丢脸之事,被人津津乐道,黎栀有点绷不住了,受不了他们的嘲弄,撩帘出去透气了。
缙云岚怕他生气恼了,连忙追了出去。
两人在门廊下站着说话。
“阿栀,你别生气。”
黎栀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望向远处翠白相接的雪景,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你醒了,这世上便没什么能让我不高兴的事了。你若觉得有意思,那我也不算白上一趟花轿。”
缙云岚身子一颤,受宠若惊地从他脸上快速挪开视线。
糟糕,心好像一瞬间好像被他抓住了。
数月不见,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会说话。
她玩弄着手指,心绪不宁地盯着地面上的积雪,一阵刺骨的风雪穿过檐下,将她鬓边的发丝吹乱。
她方想伸手梳理,便被身侧之人抢先一步,捋过她的发丝夹在了冰凉的耳后,紧接着一抹含蓄的轻吻如雪花般融化在她温暖的脸颊上。
恰巧寒风吹起风铃,“叮玲”一声,响彻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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