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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幽暗的山林景象,在须臾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心!”
杨运运吓了一跳,大声提醒,满脸紧张地东张西望。
陈厌勒紧缰绳,手横陌刀。
黑夜变作白昼,头顶明日高悬。
他二人陡然身处于一空旷院落中。
其间行客三五结伴,笑语晏晏,根本没有注意一旁凭空出现的闯入者。
杨运运一扭头,小心翼翼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陈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院子中央立着一方大铜鼎,插满长香,青烟袅袅。
一旁宫宇上的牌匾写着“三清殿”,人们进进出出。
这是一处道观,陈厌想,他们大概是被拉入了一处阵法中,所见之景应为幻象。
他扬刀冷不丁对准两名路人斩落,杨运运还没来得及捂眼,刀身已经从二者体内穿过。
安然无恙。
“假的?”
是那老僧布下的邪法?
陈厌抱着杨运运跳下马,正准备寻找出口,就见一少年道人急匆匆从三清殿中奔出。
他手握一本古书,跑到院西搭建的葡萄架下,大声询问。
“师父!书上讲‘大道废有仁义徒弟读不懂,道祖认为仁义的出现,是因大道被废弃,那仁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明才!你个笨瓜,又吵师父睡觉!你为何不反过来想想呢?大道被废弃了固然悲哀,但幸好还有仁义出现,仁义当然是好的!”
“哦……师父,我明白了!”
这声音,是冯善水!
陈厌一怔,牵着马走了过去。
葡萄架下,有一方硕大青石。
消失的冯善水正坐在上面,此刻脸上没了褶子,年轻不少。
他看明才喜笑颜开,嘟囔道:“你明白了?师父我看了十几年,也是一知半解,这《道德经》博大精深,岂是你一时半刻就能研究透的?”
他夺过明才手里的书,在他头上轻敲了几下。
小得可怜的葡萄花坠落,明才盘坐在地,抓着头发哈哈傻笑。
这里是冯善水的过去,他的回忆?
正想着,天色突暗。
“又变了……”
杨运运嘟囔一句,环顾四周。
刚才还是白天,现在又成了黑夜。
空中残月高悬,天地烽烟弥漫,道观凄静,空无一人。
“好险!好险!”
冯善水与明才气喘吁吁,从山门外跑了进来。
紧接着,冯善水转身将大门关闭,瘫坐在地。
他庆幸道:“要是刚才让那几个金兵看见,咱爷俩可就没命了。”
明才一言不发,闷着头,紧握双拳立在原地。
“师父,现在世道已经乱了,大道被废弃了,但拯救苍生于水火的人…何时才能出现……”
冯善水白了他一眼,“小子,别自寻苦恼,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咱爷俩能苟且偷生就不错了,今后多诵几遍经文,为世人祈福就是。”
“救命!救命!”
话音未落,女子的求救声与沉重脚步同时在门外响起。
冯善水一阵窒息,跃身拉起明才就想往殿内跑。
嘎一声,山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坏了!门没插!
他慌不择路,拖着明才躲到了葡萄架下的青石后。
刚猫下头,三名民女冲进了道观,七八名手持长矛的金军紧随其后。
他们脸上挂着淫笑,快速将三女围起,然后像猫捉老鼠一样,闲庭信步。
“哇!”
一名女子怀中的婴儿被惊吓,突然大哭起来,惹来金人厌烦。
长矛刺出,噗嗤,贯穿婴儿的身体,然后挑飞到空中。
破破烂烂,众人大笑。
失去孩子的母亲惨叫一声,奋不顾身冲向凶手,却被踹倒在地,金人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目睹残暴行径,冯善水低下头,不停参拜,“道祖天师显灵…助我师徒二人躲过这一劫……”
忽然,一道身影如箭,从他余光外飞出。
明才!
冯善水大惊失色,满头冷汗,赶忙回头去看。
两名金兵卸下甲胄,将那母亲按在地上,行不轨之事。
另外二女则被剩余金兵抻住四肢,撑起眼皮,强迫观赏此幕。
“啊!”
愤怒咆哮平地炸雷,令众金兵骇然恐慌,他们猛地扭头循声望去。
少年身如狡兔,已奔行而至,他停在两堆铠甲旁,刺啷抽出弯刀。
毫不犹豫往下斩击,趴在地上的两名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立即被砍落首级。
喷溅的鲜血将明才浇了个通透,他心跳得厉害,头脑中一片空白。
剩余金兵骇人的咆哮声叫醒了他,他赶忙持刀前刺。
当!
刀尖点在甲胄上,被隔绝在外。
“杀!”
数根尖锐长矛汇聚在一起,咔嚓,明才胸骨碎裂。
鲜血嗒嗒滴在他脑海的空白里,勾勒山花烂漫的春天。
“啊!”
少年短暂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他回光返照,张开双臂,将所有刺入自己身体的长矛抱住。
扭头,看向青石,双唇翕动,无声呐喊映入冯善水僵硬的双眸里。
“师父!杀贼!”
师父,如果大道被废弃了。
那我们,就是仁义。
陈厌目睹冯善水怒杀金兵,将明才的尸体埋葬,连同那本破碎的《道德经》一起。
然后他失神落魄地离去。
他们相遇,要很久以后了。
“没声音了……”
杨运运放下捂住双眼的手,面前的一地尸体,仍把她吓了一跳。
下一刻,漫天大火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道观与尸体全都付之一炬。
疯狂跳动的火焰中,显现出犹如密林般扭曲的人影,还有一声声喝骂。
……
“给我打!往死里打!”
火焰消散,四周的景象又变成花灯璀璨、莺莺燕燕的青楼勾栏。
此时,所有女子与客人的视线都聚焦于大厅之中。
一团团血雾爆开,在七八名恶仆的连番殴打下,蜷缩在地上的年轻人奄奄一息。
栏杆上,面容阴鸷的老者静立,怀抱一名容颜绝佳的青衣女子,冷冷望着下方。
忽地,他一抬手,其身旁侍奉的仆从会意,冲下方大喊:“好了!住手吧!”
当众仆散开的那一刻,陈厌也看清了他的面容——苏无愁。
“你这小贼,胆大包天,竟敢当众刺杀大学士!按你的罪名,就算下狱处斩也不为过!
不过我家大人说了,看在令尊还算是个忠臣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胆敢再犯,立即打死!叉出去!”
老者冷声道:“回府吧!”
青衣女子笑语嫣然,“大人何苦因此子,而坏了饮酒听曲的雅致?”
老子笑道:“子衿姑娘,老夫今日乏了,待明日定请姑娘去府上唱曲儿。”
“既然如此,奴家就不强留了。”
勾栏外,苏无愁像死狗一样被扔在潮湿的角落里。
长街上,覆着薄雪。
众仆离开前,不忘在他身上吐几口浓痰。
鲜血糊住双眼,他的呼吸越来越羸弱。
“学士大人慢走!”
子衿送老者来到街上,目睹他坐上轿子,渐行渐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姑娘,天冷,回去吧。”
两名婢女出声劝道。
子衿搓了搓手,白色哈气散出朱唇。
她看向水渠旁的苏无愁,轻声道:“等人少些,把他带回楼里。”
“子衿姑娘!他可是刺客,若被人发现,咱们会惹祸上身的!”
子衿微笑,“那你们就不会机灵点?别让人发现?”
你小子,还有红颜知己啊。
陈厌在旁边观看,感叹一句,抬头望去。
被彩绸缠住的勾栏牌匾上写着“梅子楼”。
苏无愁昏昏沉沉的,只觉身上又疼又冷。
差不多快要死了的时候,又感觉被人抬动。
身体在半空悬了好久,最后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四周温暖。
纤细的身影不停在他眼前晃荡,渐渐地,他的身体开始好转,神志清醒。
那人影越来越清晰,是那个女子,在那狗贼身边侍奉的女子!
苏无愁陡然瞪大眼睛,刚要坐起,但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又令他不得不老实躺着。
看着他通红的双目,子衿笑笑,不以为意,给他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便坐到窗前的椅子上。
她拿起桌上的狼毫毛笔,戏谑道:“你就想拿这个刺杀沈大学士?”
“放下,别碰那支笔,玷污了我父亡灵!”
子衿用指尖转动笔杆,轻蔑道:“你父亲是台州府临海县令,因为上折子抨击主和大臣,因而含冤入狱,枉死牢中,是忠烈之士。
如果说苏县令今生有什么遗憾,除了不能亲眼看到收复故土之外,那就是有你这样的后代吧。”
“你再说一遍!”
“本姑娘说话也是要银子的,凭什么再说一遍?”
“你……”
子衿一挑眉,声音陡然变得严肃,“你若是读书人,那便拿起笔,去考取功名!拼搏于朝堂之上,用本事去为父申冤,去施展自己的抱负!
若你是刺客,就提起刀,不管是仇人还是贼敌,一刀下去,痛痛快快,干净利落!想报仇,又没这股胆气,拿根笔过来,你是要吟诗,还是作对?”
一时间,苏无愁被说得无地自容,深深低下头。
“姑娘…教训得极是。”
子衿放下笔,站起身:“先活着,起码,今日的医药费你得攒出来。”
陈厌二人坐在角落里,杨运运重重点头道:“说得好有道理哦。”
紧接着,眼前的场景砰一声崩碎,不规则的镜片漫天飘飞。
苏无愁之后的经历如同幻灯片一样,快速在镜片上播放。
他养好了伤,想科举入仕,却被屡屡打压,无出头之日。
于是,他将那支毛笔留在梅子楼,提刀北上,从军入伍。
世界崩裂后,镜片下方展现出漆黑裂痕。
杨运运有些慌张,紧抓住陈厌的手。
“一拜天地!”
高昂的调子刺穿幽暗,尘埃落定。
镜片化作纷飞的惨黄的秋叶,片片坠地。
转眼间,陈厌二人又来到一处陌生所在。喜欢天神演义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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