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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前听人说,后山有一片清池,池中游鱼肉质鲜美,庄中不少人垂钓解馋。”
柔安看着西落的太阳,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向靳玉邀约:“你明日后晌可有闲,与我一同去垂钓,可好?”
靳玉正有所思,闻她此言,又有些意外:“我记得你近日在琢磨垂虹贯日的剑意,是打算从钓鱼中觅得启悟?嗯,我不曾在前人籍录中看过此类旧例,你这主意是何来?你既有此意,我便同你去。”
柔安也不意外他作此想,她自与他重逢,确实一直一副不肯浪费教学资源拼命习武的架势。
“不为练剑,是我想要游乐散心而已。”
靳玉今日意外得够多,此时都有些习惯般的平静了。
“你不因秘宝一事不离反近而郁郁,令我刮目。不过,这确是好事。可惜此处无茶无酒,不然,我该贺你一杯。”
柔安也有些惊讶,自己在得知手上有两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雷时竟然没有惶恐和焦虑,反而开始有些轻松和畅快。
她蓦然发现,她先前的畏惧,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从对江湖高手转移至对九五至尊了。
是何时开始的事?
始于那位谢大人的异样?
始于她察觉此身的真实身份?
始于她练剑日渐有成?
还是始于她意识到自己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武技却对与此身关联过密的皇权仍无所知?
不错,未知,才是畏怯的根源。
而今,她获知了皇帝谋算中的重要一环。
庞大而混沌的怪兽终于露出具体的轮廓,她有了攻其以弱的机会。
对皇帝的了解即便是有限的,也让她打破了近乎绝对的恐惧,松了紧提在心的那口气,让她能有余暇看一眼身边的景色。
不过,钓鱼最后还是没能成为她所期待的“与剑无关”的活动。
白梅山庄占地钟灵毓秀,鱼儿都颇为灵巧敏捷。
柔安这个垂钓新手枯坐半晌,一尾鱼都没钓上来。
在最后一条不给面子的鱼摇尾而去时,她盯着散开的水纹出了神,不觉晃动鱼竿,循着剑法的轨迹划起来。
这也不怨她,她新得青剑,如胶似漆,感觉使剑从未如此浑然自在,沉迷练剑到要靳玉找来喊停才算完。
鱼竿入水,明明只晃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却逐渐搅动了远处的水,力随着水纹一圈圈扩散开去,震晕了路过的鱼。
靳玉见她得趣,也不钓了,摆动鱼竿,竟与她交起手来。
可怜一整个池塘的鱼都被殃及,待二人停手,水面遍铺银麟,远处也在垂钓的门人也早早停下,目瞪口呆地往这边看。
柔安讪讪,借来渔网,将蒙冤殒命的鱼全网了上来。
为庄中上下的夕食加了一道鱼汤。
一个月后,三家将派来白梅山庄的优秀弟子名单送来了。
名单上赫然有几个女弟子,柔安看了,倒也不算意外。
宁姑瞟了一眼,道:“奇了,那几个老头子看着就是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早有这心胸,早该培养自家得力的闺女了,非得丢了两个才改弦更张。”
柔安倒早看透了这些泰斗和巨擘的心思:“他们不是食古不化,但也没多大心胸。本朝男女尊卑之别本就不如前朝严格,那些陈规缛节在强者为尊的武林更是稀松,为了保存和壮大自家势力,各门各派不论男女都要习武做事,武力就是尊卑,便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力大,若有技压众人的女子,也能得到一些属于男子的特权。那位赵小姐能做出头鸟,难道不是几家长辈默许的么?”
宁姑有些惊讶地看她,因她平素偶尔嘲弄不平,却不曾这样直白冷漠地臧否人事。
“那他们为何不笼络到底?还让这有前途的女孩子离家出走了?”
“因为赵小姐还没长成足以让他们纵容更多的样子啊,她还没有那么强的力量,那么大的价值,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让渡权力。当然,这也是他们有意限制的结果。所谓男尊女卑,他们这些看破世情的老狐狸,早不是任人说教的孩童,还真会奉为圭臬么?不过是手中稳固权力的工具罢。”
“他们这些有幸生为占据优势的男子,用这一套陈词滥调既抬高了自己,又贬低了家中同样习武甚至可能更为出众的另一些人,能让他们打从心底信服的惟有绝对的力量,他们若是人云亦云,也占不到如今的位置。你且看,若他们属意的未来姑爷不驯,那他们又要再多栽培女儿几分,煞煞小子的锐气了。既要打压女孩的争权之力,又要利用女儿抑制赘婿的篡位之心,都扭曲得很。”
宁姑也曾是深宫打熬出来的人,转念便恍然,待她想通,又忍不住用另一种难辨的目光看柔安。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对柔安另眼相看了。
每次她用昔年看待年轻深宫公主的目光注视她,总会不期被她打破固见。
宁姑暗自好笑。
她自诩追随旧主一路逃婚,也算有些识见的女中豪杰了,听柔安这一席话,仿佛想起了如今的景国皇帝,想起了从前的茹国皇帝,想起了她逃婚的公主,想起了替婚的已逝贵妃,又想起了好些天家父女兄妹的利益纠葛。
是了,不独江湖和宫闱,天下何处不是如此呢?
所谓尊卑,从来不是天经地义,强弱易势,尊卑便会逆转了。
这般说来,她也能理解赵家女儿的逃家之举了,她们已然触碰到了父兄情愿施舍的权力上限,想要得到更多变强的资源,想要挣脱为人摆布的命运,也只有自寻出路了。
宁姑又看柔安。
她一心学剑,是想着,这便是她的出路么?
那靳玉又算什么呢?
宁姑回神,看着柔安叹了句:“你虽未想起所有,但有时真不像公主。”
她说完,又蹙眉,此言并不完全达意,却又一时难以详解。
柔安理解宁姑对自己的矛盾观感,谁等闲会想到这具躯体容纳了不止一段断裂的人生呢。
人生如逆旅,她亦是行人。
不过,只要初心不变,她就还是她。
所幸,她已经开始挣脱必须符合他人的身份想象才能苟延残喘的命运了。
柔安只笑了笑:“我又不是公主,何谈像不像呢?“
她原是来寻宁姑交还先前宴请三家时帮忙搭手打理的账册的,碰巧撞见诚叔派人送来名单,有了这一番感慨,说完也不在意,不管宁姑如何心绪复杂,就告辞离开了。
宁姑送她出门,转身望向侧后一棵大树。
“你藏得这样敷衍,是希望她发现,还是希望她不要发现呢。“
靳玉走出来。
“皆可。“
宁姑看他心情不错,唇边隐现笑弧,奇了。
“她的武功是你们父子指点过的,我虽不懂,也猜她早已登堂入室了。连我都发现了你,她却不曾发现,难道不是不够在意你的缘故么?“
靳玉本也不是畏于直抒胸臆的人,又算是被宁姑看大,说出来更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警觉得很,却未发现我,难道不是身在此地安心适意的缘故么?“
宁姑无语。
她从小看到大,一向冷静洞见的孩子,也有恋爱上头的时候。
“你听到我们说什么了,我的话可没说完,她虽有时不像公主,但有时也像得很。“
她太知道公主们都是一群什么人了。
天之娇女。
就算被权力摆布,也只有顶级的权力者能够摆布她们,更多时候,她们也是权力者,还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分享者,更够摆布皇室之外所有人。
这些自小被众星捧月般俯首帖耳长大的女性,有着与其他权力者同样甚至更为突出的特性——自私。
她的旧主,用爱情俘获了曾经的琉璃宫主和如今的白梅庄主,却没能用两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慰藉自己的空虚。
直到她看到柔安,她才明白,她的公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自由。
她的公主身体脱离了禁锢,心却从来没能挣开过去的阴翳,她利用逃婚对抗和亲,用与江湖之人的结合对抗与一国之主联姻的命运,仍然郁郁而终。
宁姑现在明白了,她的公主之所以不能开怀,是因为她一直在对抗过去,却不曾想到要寻找自己的未来。
而悲剧在于,没有天大的运气,长于宫闱的娇花如何想象得出超出认知的自己呢?
何况,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容易自信、自私、自寻死路而不自知。
宁姑想到这里,又不由为公主羡慕起九死一生的柔安的运气了。
不破不立,就只是这个道理罢。
言归正传,柔安虽然漂泊日久,但在被靳玉找回这些时日,举手投足,也又显出了几分烙印在过往点滴的娇骄之气。
她的公主情牵两位在武林中名动一时的天之骄子,但她看得出来,她的公主在心底并没有那么看重他们,最看重的,还是自己。
因此,她的公主可以翩然坠入爱河,在意识到心中犹不满足后另投所爱,又在重蹈覆辙后洒然离世,但凡公主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丝毫留恋,都不会如此干脆地放任自己的毁灭。
她的公主就是如此的,极端的,自私。
宁姑从未同人言,也不知公主的丈夫和孩子们是否有所察觉,不,或许察觉了,琉璃宫主挽回不成,潦倒亡故,便是不能接受真相罢。
故而,她从不看好靳玉同柔安的感情,甚至她的不肯赞同都被二人发觉了。
靳玉淡然回看。
“像不像,又如何。她不在意,我亦不在意。她只是她,我知我在意的是她,尽够了。“
宁姑对上他透彻的目光,忍不住叹出了这口气。
自身而心,挣脱他人所定的命运,是柔安的运气,希望这也会是靳玉的运气。
贵妃和公主,都是一生欲挣脱命运而不得的人。
她希望,至少,请让她们的孩子们,能有最好的运气。喜欢十二州歌请大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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