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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行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古琴,令整个琴行都显得不俗,其中一把色泽最为古朴暗沉,似年代久远,这把琴此刻正在舒吭手中。
十指纤纤,轻触琴弦,一个个如泣似诉的乐音便从古琴上飞出来,宛若鸿雁哀鸣声声,令听者为之泫然欲泣,满怀动容。
“她……什么时候还会弹琴?”焦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个死哑巴自从那天打雷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会写字,会治病,会用树叶杀人,现在又会弹琴……这也太玄了!焦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个死哑巴不会被什么妖精或者鬼怪附体了吧?
焦娇这样想着,脚底便升起一股冷意来。
而焦生已经欣喜地走到舒吭身边去,不可置信地盯着舒吭弹琴的手,那玉手缓缓抚动,乐音潺潺,敲震耳膜,令人仿佛在听一个哀怨难过的故事。
“阿莺,太好了,你还会弹琴!”
焦生惊喜地笑着,却有眼泪落下来。
琴声里的故事太悲惨太催泪了,焦生听着听着不由悲恸伤心,愤恨不平,泪水决堤,难以自已。
一旁的素雪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焦娇看着痛哭的焦生和素雪,不由在心里跳脚:妖术!妖术!一定是妖术!这个臭哑巴一定是被妖精附体了!
焦娇本就自己吓自己,再看向舒吭,此刻她端坐抚琴,一脸凝肃,眉宇间一股森森杀气,更令焦娇心底发抖。
太可怕太可怕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焦娇已经不知不觉苍白了脸色,手脚发冷,嘴唇发紫。
顾老伯听得老泪纵横,用袖子揩拭眼泪,哽咽道:“这是老夫此生听过的最好的琴声,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古琴中端坐的女子不过豆蔻少女,衣着朴素,村姑打扮,却有一股天然风韵,更有强大气场,让人望一眼便想臣服于她,浑然忘却她的年纪。
“这位小娘子不但琴弹得好,更生得一副好样貌啊!”顾老伯看着舒吭不由忘情夸赞道。
居然有人夸赞这个臭哑巴生得好看。
本能的妒忌令焦娇战胜了心内的恐惧,她定睛望向舒吭,心里也吃了一惊。
哑巴还是原来的哑巴,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可是为什么面黄肌瘦的容颜却成了看一眼就让人无法忘掉的美貌,哪怕是自己身为女子,亦被这样的容貌惊艳。
这哑巴怎么会变得如此好看了?
而焦生此刻却发出会心的笑容。
那一日看见她从莲塘里摘下一朵荷花、一片荷叶,并从淤泥中挖出一截莲藕,他问她:“阿莺,你在干什么?”
她在他手心写道:“我要做一碗莲花羹吃。”
“莲花羹好吃吗?”他问。
她继续在他手心写道:“吃了可以驻容养颜,美白生肌。”
那莲花羹果然神奇啊!回头也请阿莺做一碗给焦娇吃,焦娇最爱美了。
焦生喜滋滋想着。
琴声戛然而止,舒吭抬眼看了焦生一眼,焦生忙向顾老伯介绍道:“顾老伯,她就是阿莺啊!”
“阿莺?”顾老伯一时没有回神。
“对,她就是阿莺,顾老伯每年都往我们焦家给阿莺送生活费,顾老伯忘了吗?”
顾老伯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她就是尹家的小娘子?”
“正是。”焦生带着点骄傲道。
顾老伯怔住,怎么可能?怎么会呢?这瑰姿艳逸般般入画的小娘子怎么会是尹家的小娘子呢?他受她外祖家所托往焦家送了十三年生活费,却从未想过去看一眼这女孩子,一来他不过是个信差,在她外祖家与焦家之间递个银钱罢了,她外祖家并未特意交代送钱之余还要去探望人,所以看她不是他的本分;二来焦家虐待这小娘子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他不看便可当作不知情,若看了小娘子势必无法继续装聋作哑,而要向她外祖家禀报实情。
她外祖家十三年来难道对她的处境就全然放心?还是压根儿就不关心?所以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置于骑虎难下的位置?于是这十三年来,他只负责送钱,其余一概不管。
只是今日得见这小娘子,顾老伯不禁要想坊间传闻不可信也,这小娘子生得唇红齿白、面容毓秀,怎么看都不像是缺吃少喝的孩子,看起来焦家对这孩子还不错,也算拿人钱财替人办差了。
“尹娘子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顾老伯问道,“来年的生活费还未到期,你外祖家还未寄来,等寄来时,老夫再给你送到焦家去。”
“不必了,”焦生道,“阿莺不再住在焦家了,她要回自己家去,所以今日,我们来找顾老伯,就是要向顾老伯打听尹家的地址。”
顾老伯吃惊:“尹娘子要回尹家去?”
尹家都将她抛弃十三年了,早就不认她了,这孩子还回去做什么?还不如去投奔外祖家,好歹送了十三年的生活费。
顾老伯在想什么,焦生自然知道,因为舒吭已经提前告诉过他,此刻,焦生从容向顾老伯道:“阿莺姓尹,自然是回尹家去的,至于外祖家十三年供养的恩情,等阿莺回到尹家后,再寻思报答。”
“自己的亲外祖家,谈报答反倒显得生疏了。”
顾老伯走到柜台后取出纸笔写下尹家的地址交给焦生,并向舒吭道:“尹家在郴州茭阳地界,此去行路需得一年半载,小娘子一路保重。”
焦娇已经拔腿向琴行外走去,舒吭却没有动,她拉住焦生,眉宇凝然。
“阿莺,你还有事要顾老伯帮忙?”焦生说着自觉将手伸到舒吭面前。
舒吭用手指在焦生掌心快速地写了两个字:买琴。
焦生没有任何质疑,欣然向顾老伯道:“阿莺要买下适才弹奏的那把古琴,请顾老伯估个价。”
顾老伯一脸愕然,道:“若是别的古琴倒还好说,只是适才那把,只怕小娘子买不起啊!”
“不知这把琴要多少钱?”焦生是初生牛犊,无知无畏,“我们有银子。”
舒吭玩味地看向焦生,这个孩子毕竟是乡下出来的,几千两诊金在他眼中已是天文数字,殊不知这把琴的来历已非价钱可以衡量,不说造琴的木料是昂贵的千年伽陀罗木,且是琴仙俞伯牙所用,而她舒吭是这把古琴的第二个主人。
在琴行见到这把古琴时,舒吭是强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悲痛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的。
在她五岁的生辰宴上,父王将这把古琴送给她,他说:“这把古琴名唤‘绿倚丝桐’,是我们大舒王朝的镇国之宝,舒吭,你是我们大舒王朝的护国巫女,从今往后便是这‘绿倚丝桐’的主人了,你要潜心修习琴艺,用琴艺护卫我们的王朝。”
琴艺便是巫术。
她和“绿倚丝桐”朝夕相伴十三载,十八岁的婚礼盛世繁华举国欢庆却成了一场血债。
血泊中,她和她的父王母后王弟家国百姓永世分离,而“绿倚丝桐”也与她琴人永隔……
琴人重逢之时,“绿倚丝桐”的琴板上又多了三条波浪纹路,原来她重生在了大舒王朝灭亡三百年后,她的“绿倚丝桐”流落民间,明珠暗投。
一切都来不及了吗?
舒吭感到绝望。
如果自己重生在大舒王朝灭亡前,那么她就可以找到周兆伦先行斩杀,以绝后患,以保大舒王朝太平,躲过灭朝厄运,可是为什么是重生在三百年后啊?
她的父王母后王弟早已成了地下尘土,而她护国巫女死后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舒吭死命咬住嘴唇,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阿莺,你别哭别哭,我们有银子买琴的。”
看见舒吭哭了,焦生有些慌乱,他同顾老伯情急道:“顾老伯,您出个价吧,这把琴卖多少钱?我们有银子的。”
焦娇一听急了:“焦生,你疯了吗?哑巴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起哄?我们的银子怎么可以用来买琴呢?此去郴州路途迢迢,走个一年半载未必能到,咱们剩下的几千两银子未必够旅途盘费呢!”
“先让阿莺买下这把琴再说,”焦生向焦娇伸出手,“把银箱钥匙给我。”
焦娇赚紧了银箱的钥匙:“我不给,说了银子归我保管,这琴我不许买。”
“都说了银子只是归你保管,怎么花,阿莺说了算。”
眼看着姐弟二人要起争执,顾老伯道:“你们先别吵,这琴哪不卖。”
焦生走到顾老伯跟前,问道:“顾老伯,您是认为我们买不起这琴所以说不卖了吗?我们有银子的。”
顾老伯笑道:“焦家小哥你误会了,这琴卖不卖,和银子无关,我们老板说了只要遇到有缘人,这琴便送与他。”
有缘人?
舒吭目光一闪。
“有缘人是什么意思?”焦生问。
众人都看向顾老伯,顾老伯道:“这把古琴名唤‘绿倚丝桐’,乃琴仙俞伯牙所用之琴,当年俞伯牙学琴于方子春,方师不教,由他独寓海滨,海水奔腾,群鸟悲鸣,伯牙久闻而叹息曰,先生移我之情矣。遂援琴作曲创作出了《水仙操》……”
顾老伯摇头晃脑侃侃而谈,几个乡下来的孩子却听得一头雾水,唯有舒吭面色越发凝肃。
焦生问道:“所以呢?”
“能弹奏《水仙操》之人便是这‘绿倚丝桐’的有缘人,只可惜此曲已经失传……”
顾老伯还未说完,焦娇就叫嚷起来:“都已经失传了还哪里找会弹此曲的人?这琴注定卖不出去。”
素雪看着舒吭不发一言的面孔,忽而道:“那可未必,尹娘子说不定会弹,你们都听过她刚才的琴声了。”
“她会弹《水仙操》?”焦娇大笑三声,啐了素雪一口,“你这殷家不要的猪真敢大言不惭,顾老伯可说了《水仙操》乃是琴仙俞伯牙弹的曲子,她怎么可能会?”
“我觉得尹娘子会。”素雪撅嘴,尹娘子连丁公子的花柳病都能治。
“阿莺,你会吗?”焦生期待看着舒吭。
舒吭默默摇了摇头。
素雪失落,焦娇幸灾乐祸:“我就说她不会嘛。”
顾老伯道:“即便尹娘子会弹《水仙操》,这‘绿倚丝桐’也拿不走啊,因为老夫不认此曲啊,须得等我家老板回来,可是我家老板远在京都,一年到头难得光顾一次琴行……”
舒吭快速走到柜台内,拿起顾老伯用过的纸笔,挥毫蘸墨,写下几行字,让焦生交给顾老伯。
焦生道:“阿莺说拜托顾老伯见到你们老板时将这字条转交与他。”
送走焦生一行,顾老伯好奇打开字条,却不见上面有字。
顾老伯有些讶然,明明见那小娘子在字条上写了字的啊。
顾老伯使劲眨眨眼睛,字条上空空如也,一点墨渍都没有。
正奇怪着,就听外头脚步声传来,一个随从挑开门帘先行进来,他身后跟了一个器宇轩昂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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